哭喊聲里,不知是誰突然把矛頭指向了旁邊的長孫無忌:
“是不是你攛掇陛下接著打的糧草剛到就催著進攻,你安的什么心!”
“就是!準是你們這些文官站著說話不腰疼,反正流血的不是你們!”
幾個情緒激動的傷兵往前涌了兩步,嚇得長孫無忌的親衛立刻拔刀護在身前。
帳內的空氣瞬間凝固,刀光映在傷兵們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竟沒讓他們退縮,反倒有人撿起地上的斷劍:“今日要么給我們活路,要么.”
“都住口!”
李世民突然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嚴,讓亂糟糟的哭喊聲戛然而止。
他喘著氣,目光掃過每個傷兵的臉,從斷臂的、瘸腿的,到臉上留著刀疤的,最后落在那個跪著的士兵身上:
“你們跟著朕打仗,是為了讓家里人過上好日子,朕知道。”
他頓了頓,喉頭又涌上腥甜,卻強咽了下去:
“可安市城不破,高句麗人就敢屢屢犯邊,今日擾遼東,明日就敢打幽州,到時候你們的家,你們的田,你們的娃,照樣保不住。”
只見那名斷臂士兵梗著脖子道:“可我們已經打不動了啊!”
李世民被噎了一下,最終無奈地道了句:“打不動就不打了,朕準你們歸鄉。”
“什么!”
這話一出,不僅傷兵們愣住了,連長孫無忌都驚得瞪大了眼。
李世民卻沒看他們,只是望著帳外沉沉的夜色:“讓醫官給你們治傷,領足盤纏,回家去。告訴你們的家人,朕對不住你們,但這遼東的仗,總得有人接著打下去。”
“這”
傷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氣勢,不知怎么就泄了。
那個斷臂的士兵嘴唇動了動,最后把斷矛往地上一戳,『噗通』跪在了地上。
身后的傷兵們也跟著跪下,哭喊聲又起。
只是這一次,不再是憤怒,而是帶著幾分愧疚和茫然。
帳外的聲浪漸漸平息,只有零星的啜泣飄進來。
李世民望著跪在地上的背影,突然輕輕咳嗽起來,每一聲都像咳在碎玻璃上,疼得他蜷縮起手指。
長孫無忌看著他鬢角新添的白髮,再看看帳外漸暗的天色,只覺得這漫漫長夜,仿佛永遠也熬不到頭了。
帳外的風卷著嗚咽,把傷兵們漸漸低下去的啜泣聲吹得斷斷續續。
那個斷臂的士兵磕了個響頭,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陛下,末將混帳”
他說不下去了,肩膀抖得像秋風里的枯葉。
旁邊一個瞎了眼的老兵摸索著往前挪了挪,枯瘦的手在地上亂抓,像是想抓住什么:“陛下,俺們不是要反,就是看著弟兄們一批批倒下,心里慌啊.”
李世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
他朝長孫無忌擺了擺手:“讓醫官帶他們下去治傷,每人發三個月的糧餉,派車送他們到邊境,能走多遠是多遠。”
“陛下!”長孫無忌急了:“這要是開了先例,恐怕.”
“沒有恐怕。”
李世民打斷他,聲音輕得像嘆息:“他們的血已經流夠了。”
傷兵們聽到這話,哭得更兇了,有人直挺挺地磕著頭,把額頭撞出了血印。
最后還是被幾個禁軍半扶半勸地領了出去,帳外的喧囂終於像退潮般慢慢遠了。
可帳內的沉寂,卻比剛才的混亂更讓人窒息。李世民望著帳頂的破洞,那里漏進一縷月光,照亮了空氣中浮動的塵埃。他忽然低聲問:“無忌,你說朕是不是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