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頓覺一道霹靂臨頭劈下。
剛才還覺得自己是天選之子,結果老天爺瞬間打臉,給他這個天選之子劈了一道九天神雷,劈得他外焦里嫩。
明明表面上只是一個黃口小兒不計后果闖的禍,結果往深處一想,背后的大boss居然是官家。
蔡卞若不提醒,章惇一時真沒想到。
是的,皇城司若要調集禁軍,是必須要有調令的。
大宋開國后,歷代官家對兵權這東西盯得特別緊,興許是吸取了唐朝的教訓,天下一兵一卒的調動,都必須要上報到官家,官家發了調令,下面的臣子才有資格調兵。
否則,莫看大宋講什么君子政治,什么刑不上士大夫,那是你沒踩到紅線,一旦踩了紅線,稍微碰了一下兵權,那就是謀逆大罪,抄家滅族沒商量。
在這方面,大宋的官家們拎得很清。
文臣們在朝堂上爭來斗去,哪怕打破了腦袋,也不過是文人之間的嘴仗和私人斗毆,觸動不了國本。
兵權可不一樣了,那是真要命的,沒有官家的允許,誰碰誰死,而且死一戶口本。
今日趙孝騫調了一千禁軍,往細處一想,章惇背后不由冷汗潸潸。
蔡卞沒說錯,如果沒有官家的調令,趙孝騫調不動汴京的兵馬,也就是說,官家是默許趙孝騫的所為的,再往深處想,官家也想救蘇轍。
見章惇一臉呆滯木然,蔡卞小心地問道:“下官再問章公一句,昨日蘇轍被拿問,不管事前事后,章公是否將此事稟奏官家了?”
章惇冷汗又潸潸了。
“老夫……老夫忙于政事,一時忘了稟奏此事。”章惇臉色蒼白地道。
蔡卞眼皮不禁跳了一下,頓覺無語。
蘇轍啊,且不說人家在文壇上的地位,就說他是門下侍郎,堂堂的副宰相,無端被拿入刑部大獄,如此重大的事件,你竟連招呼都不跟官家打一聲,就這么自己把事兒辦了?
蔡卞嘆了口氣,剛拜相沒幾天,這老貨是真飄起來了。
人一旦飄起來,距離惹禍就不遠了。
人狂自有天收,現在看章惇的模樣,典型一副即將被天收走的樣子。
蔡卞忍不住開始猶豫,要不要跟著章惇一條道走到黑了。
今日趙孝騫領禁軍劫獄,其實就是官家釋放出來的一個明顯的信號,官家已對這位剛上任的宰相不滿了。
不滿的地方或許不僅僅是拿問了蘇轍,也許還有別的。
矛盾總是一點點積累的,在此之前,想必官家就在某些方面對章惇有了嫌隙,否則今日不會用如此打臉的方式從刑部接走蘇轍。
所以,這是一次警告,也是一次敲打。
官家要用這種方式告訴章惇,君權,永遠在相權之上,老家伙你別想翻天。
見章惇仍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動彈,蔡卞嘆了口氣,道:“章公,下官若是您,現在就馬上進宮覲見官家,好好把事情說清楚,再試探一下官家的意思。”
“若今日只是敲打則還罷了,若官家成見已深,或許新法仍會推行下去,但宰相之位……不一定是章公了。”
章惇渾身一震,頓覺手腳冰涼。
剛當上宰相沒幾天,若官家對他的不滿已深,已有易相之意,那他章惇可就成了天下的笑柄了。
現在想想,自己沒打招呼,便私自授意邢恕拿問蘇轍,這件事確實做得過分了,設身處地想一想,他若是官家,必然會龍顏大怒的。
今日只是令趙孝騫劫了刑部大獄,官家已然算是很克制了。
原本強勢的章惇,此刻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恐懼了。
努力壓制住內心的不安,在外人面前,章惇必須維持氣度,他仍是那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當朝宰相,沒有一絲絲改變……
捋須,微笑,面色泰然,章惇笑道:“君臣不疑,元度多慮了,官家既授老夫相權,老夫自可便宜行事。”
“說來眼下確實有一樁事要稟奏官家,黃河開封段的徭工已動土,度支司也該撥付錢糧了,老夫進宮一趟,與官家商議。”
說完章惇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向堂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