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他自然也聽出了趙孝騫話里的意思。
很好,雙方都有了臺階下,那些犯忌踩線的事沒必要抓著不放了,誰叫官家如此寵信這小子呢,宰相也不敢把他惹毛了啊。
盡管內心不愿承認,但經歷了上次劫獄救蘇轍的事后,事實上,章惇如今對趙孝騫已有了三分忌憚,能不招惹盡量不招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終于,隨著堂外宦官一聲招呼,圣駕至矣。
眾人急忙起身相迎。
趙煦身著黃袍走入政事堂,坐在主位上。
先是環視一圈,看到角落里坐著的趙孝騫,趙煦皺眉:“子安,你坐那么遠作甚?莫非做了什么虧心事不敢見人?”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于是趙孝騫不得不遂了趙煦的意,坐到章惇的身旁,位置很顯眼。
趙煦滿意地點頭,又是老調重彈:“子安快要大婚了,請柬諸位想必都收到了吧?屆時大家去觀禮,莫忘了帶禮品,禮品豐厚一點,不要小氣,壞了子安的好心情。”
又是一陣大笑,堂內氣氛頓時十分融洽歡欣。
趙煦望向趙孝騫,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佳期將近,朕見子安今日容光煥發,紅光滿,滿面……嗯?子安的眼圈為何黑了?”
趙孝騫吃了一驚,終于還是被發現了嗎?
昨晚跟鳶兒折騰了一夜,幾乎沒怎么睡,而且體力輸出也頗為辛苦,眼圈自然黑了。
趙孝騫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臣昨夜憂思難眠,想到我大宋如今內憂外患的局面,想到官家和諸位相公為國殫精竭慮的辛勞,臣如何高枕安眠。”
堂內眾人頓時肅然起敬。
“子安,真國士也,官家當以國士報之。”章惇感慨地道。
趙煦似笑非笑地瞥了趙孝騫一眼,道:“嗯,朕確實當以國士報之。”
長久接觸下來,趙煦對這位堂弟多少有了幾分了解。
這貨根本就不是為國憂思,徹夜難眠的人。
他臉上的黑眼圈多半跟女人有關,勞累了一夜,居然還扯什么憂國憂民的大旗,這都不是什么臉皮厚了,簡直是無恥。
“朕今日召見諸公,是為了再議一事,朕今日與諸公再議‘兵役法’是否可行,諸公暢所欲言,言過而無罪。”趙煦嚴肅地道。
堂內眾人紛紛凜然,然后表情各異,互相對視,無聲無息間,也不知交流了多少信息。
最后,眾人的目光都望向章惇。
章惇暗暗咬牙。
兵役法,他當然不同意,此法存在隱患,會動搖大宋文官的地位,作為文官階級的一員,章惇怎會愿意胳膊肘往外拐?
但是,今日此刻,反對的話他卻說不出口。
章惇沒忘記,上次與趙煦在福寧殿里鬧得差點吵起來,也是因為這兵役法。
隨后就發生了趙孝騫率軍劫刑部大獄的事,表明了趙煦嚴重不滿的態度,那次算是狠狠敲打了他一記。
章惇已六十來歲,記吃,也記打。
那次君臣不歡后,章惇已吸取了教訓,他不想再與趙煦發生任何不愉快了。
堂內陷入久久的死寂,沒人敢開口說話。
良久,趙煦望向章惇,語氣竟有些冷意:“章先生,你是尚書右仆射,你怎么說?”
章惇聽出了趙煦語氣里的冰冷,抬頭再看趙煦的表情,竟如語氣一樣冷漠淡然。
章惇心頭一震,他知道,趙煦這句話其實已暗含警告。
皇帝的意志,是一定要執行下去的,不容任何人反對,宰相也不行!
宰相若不答應,那就換個宰相。
關于兵役法,君臣其實已商議多次,公開的也好,私下的也好,趙煦都跟不少重臣聊過。
今日看來,趙煦的耐心已耗盡了,他不想再講道理了。
章惇沉默許久,起身長揖道:“臣對兵役法……無異議,臣等可商議其中細則。”
此言一出,堂內眾人不敢置信地盯著章惇。
以前提起兵役法,章惇是反對最激烈的一個,沒想到這濃眉大眼的家伙,也背叛革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