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親孫女,王婆婆按下脾氣,接過茶壺倒了碗水潤嗓子,只癟著嘴嘟囔了句,“怎生了榆木腦袋,遭賊偷到家門口了也不曉得。”
但好賴是放過了元娘,沒有遷怒。
這好景象只停留了不足半刻,因隔壁老婦偷菘菜干,疑心甚重的王婆婆順帶把家里都仔細瞧了一遍,于是乎又看到了見底的米缸,心情不甚愉悅。
她出了門見元娘還傻站在院子里,氣更不順了,叉著腰就開始罵,“你這懶丫頭,日上三竿了還不出門干活,磨蹭什么呢!家里米缸見底了也不知道急,掂量著往后要嫁去旁人家里,便諸事不管了,養你這么大,白白替別人作筏子,真是沒有心肝,不知道心疼心疼你阿奶我,翻過年便六十的人了,還得操心你們的吃喝,哪天我死了,你們一個個凈等著喝西北風……”
看她越罵越起勁,早已習以為常的陳元娘反倒不慌了,有條不紊的背起背簍,手上拿著帶泥土的小把鐮刀,逃也似的出門,只留下風中回旋的聲音,“阿奶,三娘她們來了,我挖野菜去了!”
出了院子以后,見不著阿奶的面容,就連聲音也漸漸淡了,陳元娘長長松了口氣。
她阿奶對家里人還是好的,就是罵起人來六親不認。
提三娘她們是推詞,但陳元娘沿著有小碎石子的土路走了一段,剛好和她們撞上。算算時辰,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她順勢加入其中。
雖說是白日,又在家附近的山坡,可年輕小娘子獨自上山到底不妥,誰知曉有沒有不懷好意的閑漢浪蕩子,所以她們一直是結伴同行。
村里同齡的小娘子幾乎都在里頭了,六七個人,大多正當豆蔻年華,明媚美麗的年紀,即便不施粉黛,臉上也光滑得很。
但這里頭,還要數元娘最出挑。
同樣是日曬雨淋的農家小娘子,旁人多少曬得膚色不均,面色偏灰黃,唯獨元娘不是,肌膚細膩,似白玉一般。
而且她五官也好看,眼睛黑亮像葡萄,臉也比別人小一圈,地道的南邊女子的靈秀嬌美,尤其是在光照下與人說笑時,整一個笑靨如花。就是年歲還小,僅是美人坯子的模樣,還不大勾人,待她及笄,不知得是多美。
人一出挑就容易惹禍,看看元娘的漂亮臉,再想想自己,多少心里不平衡了。
那就只好從別處找補。
譬如家境。
吳家的桃娘本是附近幾個村中女子里難得平頭正臉的,對自己的長相心里多少有些驕矜,可和陳元娘站在一塊,即便是一眾小娘子里穿戴最好的,仍被襯得似鄉下土雞一般,有兩片光鮮的羽毛,但土里土氣。
她今日甚至偷偷戴了她阿娘的半舊素銀簪子在頭上,引起別的小娘子好一陣驚呼,卻比不上發髻上光禿禿,就綁了兩根絲帶的元娘來得嬌俏亮眼。
這叫人怎能不氣?!
她都醞釀一晚上,想象比過元娘的情形了。
吳桃娘又氣又委屈,忍不住嗆聲。
“呀,元娘你家門前方才好生熱鬧。你阿奶那么大年紀了,怎好還與人爭吵,我阿奶前些時日病了,我爹請了郎中,郎中叮囑了許多呢,上了年紀切忌不能動氣。唉,王婆婆也是想不開,為了點菘菜干就打成這樣,旁人……”
吳桃娘捂著嘴,佯裝關切,實則轉悠的眼睛里滿是嘲笑,“可是會笑話的,別帶累了你以后的婚事,旁人一聽你阿奶的名字怕是就要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