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多年從未有過音訊,陳元娘對所謂自幼定親的未婚夫婿是半點不清楚的,只隱約知道有這回事。她也不知道對方姓甚名何,但前來退婚的……
恐怕也只有她身上這門婚事了。
輸人不輸陣!
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元娘立刻挺直腰板,系頭發的桃紅色絲帶也跟著高高飄起,她仰著下巴,嬌俏的小臉神色凜然,“哦,那院中的這些物件又是怎么回事?”
她阿奶打遍全村婦人無敵手,她也無師自通,知道氣勢的要緊,縱使對竹筐里裝著的火腿、臘肉垂涎得直想咽口水,也仍做出目下無塵,仿佛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她說話的語氣,像是在問路邊的一塊石子,任誰也看不出她半年沒聞過肉味了。
這倒是叫她們跟前站著的那個婆子好生訝異,說是婆子,也不過四十許的年紀,身上穿著雀鳥戲石榴花紋的水青色對襟長褙子,頭上雖是簡單的帶尾束髻,可中間那花蕊紅珠挑心簪竟是足金的!不經意間動作露出的手腕也戴著半寸多寬的雕花金鐲子。
憑她這身裝扮,舉手投足的氣勢,說是縣令家的正頭娘子都有人信。
她見元娘開口了,便覺是契機,手交疊置于腰前,屈膝行禮,跟著笑了一聲,開口道:“我們夫人知曉女子被退婚后不易,又顧念兩家昔日情誼,想來陳官人故去后,孀妻弱子生活不易,鄉野之地定然缺衣少食,便備下薄禮,些許衣食,還望笑納。”
那婆子說著,也不理會她們是否回答,只揚手拍了拍,她身后的下人便把堆滿院子的箱籠依次打開。
一時,簡陋粗野的院子華光隱現,照得人臉上光影閃動。這句話是寫實,而非浮夸喻言。
箱子里裝的竟全是綾羅絹紗,雖不知是不是時新的紋樣,光看色澤都是極為好的,要知曉市面上絹一匹都要七八貫,其余料子便宜些也要每匹一到五貫。這堆的,哪是料子,分明是滿箱錢財。
不僅如此,幾個婢女手捧托盤,依次上前,站定在元娘和她阿奶前邊。
隨著婆子一揚手,托盤上的雕花紅木小盒悉數被打開,里頭竟是各色頭面首飾。有上首是鳥卵大小的珍珠步搖、青玉蓮花冠、嵌龍眼大小的紅寶石石榴分心簪、純金的蝴蝶戲蕊釵……
物件多也就罷了,還件件名貴不凡,隨意一件首飾都夠元娘全家衣食無憂吃上三五載了。
元娘的阿奶王婆婆仍舊是先前的面色,辨不出喜怒,縱使絹帛華美,首飾昂貴,光照到眼前,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元娘年紀小,再怎么強裝氣勢,可打小沒富貴過,不可避免被晃花了眼,驚嘆得忘了呼吸,好半晌才在阿奶的擰手肘下回過神。
婆子眼里閃過果然如此的輕蔑,仍端著初時的姿態,嘴邊泛著笑,禮數看似周全,可舉止卻隱隱帶著種驕矜自得,不緊不慢開口道:“我們夫人說了,雖與……”
她說到一半,嗤笑一聲,將衣著儉樸的元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看得人渾身不舒服,才接著道:“貴小娘子做不成婆母,可好歹有些淵源,怎么也得盡盡長輩的責,這些首飾既是本該有的見面禮,亦是給小娘子來日嫁人的添妝。”
陳元娘素來靈敏,哪里感受不到婆子的輕視嫌棄。但這么多財物擺在跟前,確實叫她感受到了兩家人所隔天塹,她未曾經歷過這樣的大事,下意識挪了挪腳,貼近阿奶,像是幼崽尋求精明的老狼庇護。
王婆婆察覺到孫女的死動靜,嫌棄不已,但粗糲如老樹皮的手仍是用力地握住孫女細嫩的手腕,把人往身后拉,似老母雞護崽。
然后,王婆婆盯著婆子,挑了挑眉,淡聲道:“你是魏家的親戚?”
一句話就叫婆子宛如被人掐住喉嚨般,半晌說不出話,訕訕地低下了她從進門起就高昂的下巴,“這……我哪有這等福份,不過是魏家的下人罷了,奉主家的命前來辦事。”
王婆婆不再說話了,她溝壑縱橫的臉上僅僅皮笑肉不笑的揚了揚唇,呵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