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雖知自家退婚的賠禮足夠大手筆,尋常人遭這么多財物進門,早就暈頭轉向,可若是短見之輩,恐怕更會起歪心,執意攀附這門親事,又或是清高自許之輩,恐有爭執,未曾料到看著是鄉野粗鄙老婦的王婆婆會如此果斷,不卑不亢,亦不盲目清高,退婚退得這般容易。
到這時,她已對善變通且有主見的王婆婆生出佩服之意。
可惜了,若是陳官人沒死,他家說不準是另一副光景。聽說她家中還有一個孫兒?若是爭氣的話,憑今日所得財物,并王婆婆的手段,興許陳家仍有起復的一日。
也不知那孫兒是何模樣?
正想著呢,削尖木棍所隔出的柵欄外,多了一個背著比他人寬大一倍許的背簍的小兒,背簍里裝滿柴木樹枝,也不知他小小年紀是如何穩步背回來的。
鄉間小兒,實是可憐。
要知婆子自己的孫兒也是七八歲的年紀,還成日拖著鼻涕滿院子瞎跑,常與她撒嬌要吃曹家糖鋪的飴糖。
哪像這小兒,不僅要做活,身上穿的也是打了數個灰藍色補丁的窄袖短衫,而且褲頭偏大,顏色發白,當是用舊衣所改,不得不用暗褐色帶子綁緊,褲管亦是高高挽起,只穿了雙草鞋。
便是在鄉野里,他穿的也算破舊了。
可惜陳元娘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否則定要反駁,她家雖不富裕,但阿娘阿奶疼孩子,陳括蒼沒打補丁的齊整衣裳一直是有的,不過他天生左性,干活時從不穿,都是等做完活回來,再洗干凈手腳,然后換正常衣裳的。
全家上下都沒這樣折騰的,也不知道他哪來的習性。
好在他常常幫著跑腿洗衣裳,又很通曉阿姐喜好,攢下的散碎銅錢都買飴糖奉上,否則要總要多洗一身衣裳的陳元娘早就怒起傷人,要按不住脾氣教訓弟弟了。
他到家門前,面色并不見驚惶好奇,縱使院子里擺滿了絹帛、臘肉等鄉下少見之物,也只是簡單略了一眼,接著將背簍卸到墻角,走上前來。
不同于同齡人的頑劣或者懵懂,陳括蒼的眼神很清醒,面相也干凈,唇抿著,腰背緊繃,鄉野之地的孩子,卻給人一種板正之意。
他走上來沒有詢問是怎么一回事,目光直接落在婆子手中的庚帖和信物上。接著,他自然而然的轉開目光,看向王婆婆,“阿奶,客人遠道而來,我去煮壺清茶。”
普通農家是不會買茶葉的,但山上卻有茶樹,可以采些在家中。本是想要到縣里賣的,這時卻派上用場。
王婆婆沒有因為已經退婚就著急把人趕走,而是頷首道:“嗯。”
陳括蒼并未自己進去,反倒走到正紅著眼睛,勉力叫自己不哭出來的岑娘子面前,“阿娘,您可否幫我一道煮茶?”
岑娘子因女兒失了好姻緣而滿臉愁緒,多年磨難也叫她兩鬢早已染上霜色,加上下地干活曬得面龐肌膚發黃,更顯得神色凄苦。猛地被兒子一喊,她如大夢初醒,總算從稍稍從困苦的神情中脫離,急急應道:“誒誒,我先去燒水。”
婆子連忙推辭道:“不必不必,怎好勞煩貴郎君,我等已將一應物件送到,也該告辭了。”
王婆婆卻不讓,“你們遠道前來,總該飲杯熱茶,也是待客……”
還不等王婆婆說完,旁邊就聽見嘎吱一聲的動靜,似是樹枝被踩斷了,還有趴在墻邊的黑影。
跟著婆子一起來的還有五大三粗、精通武藝的一眾鏢師,當即怒喝一聲,上前抓人,“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