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鏢師們正把又一個潑皮扔出去,那潑皮拍拍青灰色下褲上的灰,又把落地上的一只麻鞋穿上,沒臉沒皮像沒事人一樣起身,到了土墻轉角才呸了一聲,壓低聲音怒罵道:“得意什么,哪天爺爺一把火燒了屋子,錢還不都是我的。”
他是拍拍屁股走了,倒把薄薄土墻后面,正洗蘿匐根上泥土的岑娘子嚇得夠嗆。
這筆橫財,不是給自家招禍嗎?
岑娘子憂心忡忡,坐臥不安,又不敢和兒子女兒說這些。
好在王婆婆很快便回來了,岑娘子欲言又止,好賴是在用晚食前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說了,最后面色惶惶道:“娘,我實在是怕。”
她指節粗大的手捂住面,憔悴得碎發落下,有不少已變白,“我是活夠了,可元娘和犀郎怎么辦?”
眼看她越說越不像話,王婆婆乜了她一眼,鎮定自若道:“慌什么,有我呢。”
王婆婆打斷了岑娘子的胡思亂想,可接下來仍是情緒低迷。
晚食有王婆婆在,依舊好吃,就是吃得香噴噴的只有元娘和一眾鏢師。
元娘當然察覺到了不對,知道這些財物可能會招禍,但那又何妨?即便是明天要死了,今日也得好好用飯吧,否則不是辜負了死去的牲畜嗎?
好吧,她就是饞。
王婆婆和岑娘子富貴過,陳括蒼上輩子在現代,就元娘最慘,肚子里是真的沒有過半點油水。故而,也怪不得她愛吃。
用過晚食,王婆婆空出了陳括蒼的屋子給鏢師們歇息。
但陳家人并未就此入睡。
此時天穹已徹底暗了,夜里的鄉間寂靜空曠,入目所見皆是荒涼,叫人不自覺從心底升出恐懼。
而在王婆婆的屋里,堆滿了各色箱籠筐簍,連漿紙糊的破窗戶都給堵住了,叫人無從下腳。
陳家四口人還是頑強的擠進來了,元娘坐在了兩個疊起的漆紅木箱子上,腳尖百無聊賴的凌空點著,王婆婆和岑娘子擠在放了幾塊木板在石頭上,又鋪了厚厚稻草做的床榻上,而陳括蒼則是站著。
因為窗戶被疊起的箱子給擋上了,王婆婆破天荒拿出了家里從來不用的陶碗做的簡易燈盞,里頭一根細繩蜿蜒放著,被薄薄一層胡麻油浸透。她把陶瓷油燈盞放在了疊起半人高的木箱上,油燈發出昏黃的光芒,把所有人的影子都照到了后頭土墻,還時不時跳動一下,在寂靜的屋子里引起波瀾。
沉默,還是沉默,只有屋外不斷發出蟲鳴聲。
王婆婆盯著燈火下愈發顯得瓷白美麗的孫女,還有自幼便早慧,卻一直沒能上學堂,白白被耽誤的孫子。
她摁下浮動的諸多心思,抬起眸,昏暗的燈光在眼眶里跳躍,顯出堅毅的神色來。
只聽她道:“搬!搬家!”
“我們,去汴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