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氣了。”
話到這里似乎就是盡頭了,四年后的第一面,比兩軍對壘平靜,又比故友生疏。是最安全又疏離的距離,就像他們的禮節,從最開始的同輩禮,到行禮時會意的一笑,到只是遠遠看見一個身影就耳酣眼熱,到桃花宴的繁花錦簇,桐花宴的把臂同游,四年過去了,南柯山的月色還那樣皎潔嗎?山鳥飛過的時候,一個夜晚仿佛有一萬年那么長。
然而終于也到今天。
清瀾當然并不傷心,她只是像站在海灘上的人,等著潮水一層層涌上來,淹沒自己。
然而她并未見過海,她也未曾見過塞北的山,她對這天下山水的印象都來自看的風物志上的描寫。她是葉家的葉清瀾,最合乎閨閣要求的世家小姐,生在京城,長在京城,日后自然死也死在這京城。
但她也曾經想過要和人周游這天下山川,去見一見真正的海,和他一起看一場書上寫的霞光萬丈的日出。
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要挺直了腰,痛也沒關系,一點點積攢力氣,像抓住了懸崖邊的樹,一點點往上爬,最終也終于能說出話來。
“聽聞封侯的旨意不日就要下來,忘了恭喜侯爺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道。
能恭喜魏夫人,自然就能恭喜他,她是葉清瀾,總歸是禮節周全。
他于是便不說話了。
葉清瀾用了許多力氣,才終于能看一眼他的臉。
當然是瘦了,四年前鮮衣怒馬的青年郎,天資卓絕,自信得幾乎過于放肆了,以至于她一次次勸誡他收斂的崔景煜,終于也收斂起了鋒芒,邊塞的風沙磨去了他身上浮華的意氣,最終呈現出金石般的質地。
當年跑馬宴,那首李白的詩怎么念的來著?“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她那時候也那樣年輕,為了最后一句“笑入胡姬酒肆中”,足足幾天沒有理過他。那時候總是這樣,常覺得還有許多日子可以浪費,他要是不來道歉,就一個月不理他也是應當的。
他再也不會自稱五陵年少,她也自然不再有資格為詩中的胡姬和他斗氣。
但當初他為了爭馬球宴的賭花給她而摔出來的那個疤,還在舊地方嗎?
好在魏樂水還小,當年不知道兩人之間的事,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十分期待地問道:“崔哥哥,你等會會來赴宴吧,我聽說有烤羊呢。”
“我還要巡營,就不去了。”
他話音未落,燕燕已經拉著葉清瀾的手大聲問道。
“姐姐,剛才你幫魏夫人想食單的時候,不是說要做松瓤棗泥年糕嗎?蒸好了沒有,我等不及要吃了!”她嚷完還不夠,還朝魏樂水道:“這個年糕全京城只有我姐姐會做,特別好吃,你等會吃了就知道了。”
她拉著魏樂水要往里面走,魏樂水還猶豫地看著崔景煜道:“崔哥哥……”
她顯然還是想要崔景煜去赴宴的,眼神期待,又不像燕燕外向,能大聲嚷出來。崔景煜像是也被打動了。
“那我巡完營后,就去坐一下吧。”他道,雖然仍然是扶著佩刀的冷漠模樣,但唇邊卻似乎勾了一勾,又似乎只是別人的錯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