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這已經是最嚴厲的話了,反正她這兩個妹妹是她心尖上的人,什么人什么事都要為她們倆讓步。不然,也不會訓了一句之后立刻把她拉到身后,朝著崔景煜道歉道:“小孩子糊涂,童言無忌,請侯爺不要往心里去,我并沒有這意思。”
“是嗎?”崔景煜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冷問道。
他能封侯,戰場受傷并不少,但哪一刀也不能像她這句話一樣刺傷他。
她也抿緊了唇,她總有這樣的神情,明明握著刀的人是她自己,卻仿佛那把刀刺在她身上。
“侯爺如今并無婚約,是自由身,要與哪家小姐說話,與哪家小姐定親,都是侯爺自己的事。”清瀾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道:“與我無關。”
燕燕是小孩子,才喜歡玩雪,其實玩雪玩多了,手會很痛的,手被凍傷過的人才知道,原來麻木可以和痛并存的,那感覺像靈魂飄在上方看著這一切,一邊覺得痛,一邊又平靜地旁觀,像看別人的故事,愛與恨都是過去的事。
她不是聾子,剛才站在廊下,該聽的話都已經聽到了。盧婉揚為他去看了《北疆風物志》嗎?是為了找個話題和他搭訕吧。她也曾看完所有關于北疆的書,所以不用問他就知道,邊疆大雪封山,是極恐怖的事,如同神話傳說中的大災荒,所有的人都變得如此渺小,只能在御寒的居所里苦熬。
這場大雪永遠不會停。
但那也沒關系,她是葉清瀾,京中三十九家能舉辦花信宴的世家小姐里,她也是最合乎規矩的那個。她演練過所有的場景,無師自通所有的回答,什么也不會讓她失措。
除了他的不放過。
就像此刻,他并不接她兩清的話,只是冷冷道:“是嗎?剛剛燕燕可不是這么說的。”
“燕燕是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世上的事不是一成不變的,”她平靜地道:“但沒關系,我會慢慢教她的。小孩子總是要教才會長大,侯爺也會教好禹山的,不是嗎?”
她是最會京中規矩的,自然也會一層話里藏著一層話,崔景煜知道她說的是——魏禹山也曾念念不忘當初的事,冒犯了我,我不也沒有計較嗎?所以你也不該計較燕燕吧?
“葉小姐當然覺得這是冒犯。”崔景煜語帶嘲諷:“畢竟葉小姐最知道什么叫人心瞬息萬變,燕燕也不必向別處學了。”
她被刺傷的時候原來是這樣的,仍然是那樣垂眉斂目的神色,但睫毛有瞬間的顫抖,唇也抿起來了。他在北疆無數次夢見過這場景,也許像魏帥說的,戰爭真的會磨損一個人的心性。他曾經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但此刻想的竟然是究竟哪句話最能刺痛她。
韓月綺說紫桐花,銜山月,打來給她做披風的白狐貍,他全忘了。就像那一場婚約一樣,是埋在沙漠里的古城了,那天從天山下的冰河過,春汛把古時王孫的墓沖壞了,隨葬的珠寶和白骨都散落在河灘上。凌煙閣上的萬戶侯,不過如此。
這世上有什么敵得過時間呢。
當年承諾的那個未來當然不在了,紫桐花,銜山月,都不再屬于他們,他們擁有的只有這一點游絲般的過去,如同沙子一樣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