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去世之后,她早習慣自家的野孩子生活,孟夫人多病,況且別人的家事也無法插手,能幫助的有限。她和清瀾是梧桐院中唯二的兩個大人,什么風雨落下來,都是一肩挑的。自然學會了事事做最壞的打算。
所以她雖然一面力爭上游,一面又非常警惕所謂的“貴人”,她始終是那個沒娘的野孩子,雖然通過自己的才智和算計在成人的世界為自家賺來一份富貴安穩,但骨子里仍然是只齜牙的小狼,隨時戒備地看著周圍的大人。
好在仍有清瀾。
這樣的時刻,清瀾始終握著她的手,她的手極暖和,平時柔弱無骨,像娘,但這時候緊緊握住了她,也像小時候娘牽著她去逛集市,緊緊拉住了她,絕不讓她脫手。
長公主殿下自然是貴人,貴人多喜歡立威,甚至不是因為喜惡,就是規矩森嚴。自家的馬車也不讓坐,跟著蘇女官的車駕過來,雖然讓一人帶了一個丫鬟,但這時候,是要主子替丫鬟扛的,怎能指望丫鬟頂事。凌波倒寧愿不帶小柳兒,省得萬一是壞事,小柳兒為了護著她,干出什么傻事來。
清瀾平日的底蘊這時候顯出來了,她不僅自己比凌波鎮定,連丫鬟春鳴也比小柳兒鎮定得多,還安慰地握住了小柳兒的手,安她的心。
清瀾和凌波跟著蘇女官在公主府的二門下了馬車,跟隨她穿過重重庭院。這次的路線和當初長公主飲宴時不同,經過許多陌生院落,里面種的都是竹子,這樣的大雪天,仍然綠意幽幽,只是雪太大了,壓折許多。竹子斷了原來是這樣,從中間裂開一半,袒露出里面慘白的內壁,一路酣暢淋漓地撕下來,像一道道傷口立在雪中,有種決絕的快意。
怪不得裴照那家伙愛穿綠色呢,原來綠色也有這樣的一面。
偏是這時候,偏想起這些沒用的事來,凌波在心里狠狠唾棄自己,繞過一處回廊,嚇了一大跳。
雪地里跪著一大片人,約有三十來個,一樣的舊紅色袍子,一看就是鎮北軍的舊戰袍改的,一樣的簡單梳妝,簡直如同一支女兵。
凌波知道,這是鎮北軍那群告狀的女眷,她們竟一直在長公主府中,看起來已經跪了一陣了,雪已經沒過膝蓋。魏珊瑚直挺挺跪在前面,睫毛上都落了雪,但神色堅毅,見她們進來,看了她們一眼。
是該覺得快意的,但凌波一點也不開心,甚至心中有點惻隱起來。
她本能地看向清瀾,清瀾的臉色卻平靜得如同什么都沒看到一樣。
“到了。”蘇女官將她們領到花廳中,外面就跪著鎮北軍的女眷,廳中則燒著地龍,溫暖如春,凌波知道這是宮中貴人立威的方法,衙門中也同此法,不管告什么,只要是下告上,就先打三十殺威棒再說,省得說出不好聽的來了。
但她也沒想到長公主接下來的安排。
蘇女官將人領到,自己進去回話,花廳中的侍女垂手侍立,有四個,凌波掃了一眼茶桌,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來:如果侍女倒茶上來,就說明是好事,如果不倒茶,就是壞事。
這想法有點傻氣,監牢里還有斷頭飯呢,但她就是忍不住這樣想。
但世事從來都不按她的章法來。
蘇女官匆匆進去,匆匆出來,只有一句話:“請葉大小姐進去回話。”
凌波頓時心中一慌,拉住清瀾不肯放手,她也知道蘇女官一定看在眼里,一定笑她小家子氣。
但她什么都沒有了,只有清瀾。
這些所謂的貴人,她們蒙受不公平待遇的時候從來不見他們出來,連主持公道也做不到。不需要他們的時候,反而出來攪動風云了。
“放心,沒事的。”清瀾安慰地笑著,她甚至摸了摸凌波額邊的頭發,替她將散發掖到耳后,然后松開她的手,跟著蘇女官走了進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