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武雄單手持刀,像尊雕塑一樣杵在風里。
他已經在這里守了很久,從開戰到現在。
風卷過面前半圓形的混凝土地牢,帶來鐵銹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味。
無論風刮過多少遍,也刮不淡這股味道。
和他深埋在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
時間一晃,竟然已經過去八十年了。
那年他才十四歲,還是個半大孩子,村里征兵的人到家里來說,“去支那建功立業,為天皇盡忠!”
他爹媽把家里最后半袋子米塞給征兵的,求他們“照應照應”。
他就這么稀里糊涂上了船,穿著那身空蕩蕩的土黃皮,腦子里塞滿了“圣戰”、“榮光”的熱血口號,以為自己要去干一番大事業,做國家的英雄。
同年八月,一天夜里,緊急集合號像鬼叫一樣扯破了營房。
長官的臉在昏暗的燈下像刷了層白灰,嘴唇哆嗦著,只擠出一句:“......結束了......天皇陛下......”
天皇宣讀終戰詔書,日本于1945年8月15日向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國無條件投降。
周圍死一樣靜,然后像炸了鍋。
有人嚎啕大哭,有人癱軟在地,長官宣布完這件事后就拔刀切腹自盡了。
高橋武雄攥著那把沒開過幾槍的步槍,腦子里嗡嗡響,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我才剛來,還沒開過幾槍,還沒有建功立業......我們都還能戰斗,為什么投降?
他作為普通戰俘被軍隊收容了,他們對高橋武雄這樣的未成年戰俘采取了“寬待”政策,沒人打他更沒人虐待他,高橋武雄每天夜里都盯著月亮看,心里想天皇宣布投降會不會只是一種策略呢?也許明天,后天,就會有命令傳來,讓他們重新拿起武器?他還有機會當英雄嗎?
幻想終究還是破滅了,1946年春天,他坐上了回國的船。
在港口排隊登船時并不平靜,人潮黑壓壓聚集在碼頭。
“憑什么讓他們走?仗打完了就走?不能讓他們走!”
“畜生!還我親人的命來!”
“血債血償!”
石塊、土塊、爛泥巴,雨點般砸向登船的人群,高橋武雄嚇得一縮脖子,一塊石頭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咚”地砸在船舷上。
他驚恐地抬頭望去,那是無數張充滿恨意的臉,仇恨如同海嘯般拍打過來,幾乎讓他窒息。
“看到了嗎?看到他們的恨了嗎?”旁邊一個年紀稍大的戰俘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我們......我們到底做了什么啊......”
做了什么?當時的高橋武雄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心想趕緊開船吧,再留下去這些人怕是要把他吃了。
回國,回去就好了
船緩緩駛入東京灣,港口在望。
碼頭上,黑壓壓的人群早已等候多時。沒有歡迎的旗幟,依然是一堆臭雞蛋。
“滾下來!帝國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