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俊義不答,依舊抱拳,恭謹說道:“主公,他日問鼎天下,主公登基踐祚,開國稱帝,我等指日可待也。”
宋時江微笑,只是捻須。
盧俊義卻是星目晦暗,面帶悲戚,說道:“主公,他朝主公位列至尊,那俊義呢?……”
什么?現在這盧俊義就想著名爵利祿了?這才什么時候?宋時江內心頗有些一閃而過的惱怒,只是已經做了這魁首一年時間,他已是修煉得頗有些城府了,他笑道:“俊義哥哥,到那時俊義哥哥自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哥哥,又有何擔憂?”
盧俊義卻更是晦暗了,輕輕搖頭,嘆道:“主公,今日俊義也是思量多日才來與你一說。就是想著你我乃生死兄弟,心中無有芥蒂,當可坦胸以待。”
宋時江知曉也許不是名爵利祿的事情了,這盧俊義真是有心思。他拍拍盧俊義肩膀,真誠說道:“哥哥,你我生死兄弟,禍福與共,有話直說罷。”
“宋江賢弟,容俊義再如此叫得一回。賢弟,俊義文才不若賢弟,然猶記唐時一詩‘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賢弟,俊義一介武人,心中所愿如詩言,廝殺疆場,馬革裹尸……”盧俊義星目漸漸生輝,恍若憶起當年為大宋先鋒時,縱橫馳騁,對陣番邦蠻夷的鐵血生涯。
“宋江賢弟,記得當日在洛陽,賢弟授命俊義率數千兵馬救援曹操,追逐董卓時,俊義可是澎湃異常,心中唯想萬死不辱使命,以報賢弟信任。”
“可是賢弟,如今賢弟聲隆望重,控域廣大,本以為可為賢弟赴湯蹈火,浴血疆場,俊義卻是躊躇惶然了……”盧俊義望著宋時江,咬咬牙,說道,“俊義躊躇惶然于自己這把座椅。當日在山為賊寇,可以為副寨主;如今在朝,可以為副指揮使。……可是,哥哥,日后呢?日后哥哥位登九五呢?……”
盧俊義再次推金山倒玉柱,重重下拜,低沉說道:“主公,君臣有別,禮明則義存,禮亂則義消。主公,懇請主公罷了俊義副頭領一銜,讓俊義安心做得臣子本分。如今非是草寇耳,何須副頭領?主公事業,自有主公嫡脈繼承;主公江山,自有主公嫡脈打理。俊義只愿廝殺疆場,沖鋒陷陣,奪取功名,汗青留名耳。”盧俊義聲音先是低沉,后面卻是越來越急,越來越高昂了,看來他是憋在心里許久許久了。
宋時江不由苦笑。是的,這問題自從入得后漢來,其實已見端倪。一百單八人俱是兄弟,卻已是向君臣轉變。其中最是尷尬的怕就是這盧俊義,他亦是寨主亦是頭領亦是大哥,君不君,臣不臣,可天下哪可能有兩人齊坐?哪可能有正副皇帝?李逵當初說道殺到東京去兩個哥哥做大小皇帝,那是憨子說憨話罷了。這問題吳用注意到了,于是總有意識架空著盧俊義;盧俊義也注意到了,記得前面也來找過一次說愿做一小卒,今日又一次來說了,而且是開誠布公的說,可見他以為這事已是迫在眉睫了。若不安排妥當了,只怕……宋時江不敢再想。是的,是得合理的安排盧俊義的位置了……燭光照映下,宋時江站了起來,雙手負于后,于室內徘徊不已。
許久,宋時江抬頭,雙目炯炯,直透人心,沉聲問道:“哥哥,你我兄弟,開誠布公。該當如何?不做副頭領,只怕委屈了哥哥。”
盧俊義急急說道:“如何委屈,如此是某心愿耳。我只愿做得帳下一小卒,沖鋒陷陣,廝殺疆場即可。”
宋時江于是徐徐抱拳,鄭重說道:“俊義哥哥,哥哥之忠義肝膽、良苦用心,小弟感激涕零。宋江在此保證,小弟必妥善安排哥哥,一展哥哥宏愿。”
盧俊義雙目已是微紅,也是左手搭住右拳,鄭重說道:“多謝主公。……從此俊義乃主公麾下一小卒耳,赴湯蹈火,唯主公令是從。”
“為難哥哥了……”宋時江緊緊握住了盧俊義的雙拳,他再次承諾,“江必報哥哥忠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