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華聽著程平細細的呼吸聲,覺得心里怪怪的,又說不上哪里怪,只能歸罪于不習慣與人同睡。
他是不知道程平適才念的納蘭詞,不然這會子就能說“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來應景了。
好不容易熬過一夜,第二天起來,外面天光大亮,不知道什么時候,風雪都停了,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雪,踩上咯吱咯吱地響。
眾人趕考的趕考,朝正的朝正,都是有任務在身的人,路再難走也得走,卻也因為這路,使得錯過宿頭成了常事。
又晚宿于一座古寺,曰明華寺。
這座寺廟規模頗大,始建于南朝,武后執政時,又擴建過,香火頗好。
冬天上香的客人少,寺里閑置不少僧房,便給了朝正的隊伍一片相連的大院子,程平竟然分得一間單間,差點要喜極而泣了,跟打呼嚕的男人睡一起的日子,真是過得夠夠的了。
程平在房內徹底洗涮了一回,覺得渾身舒爽,用布巾把頭發擦得半干,戴上暖帽,披上羊皮大襖,去敲周通、楊華的門,約他們一起游覽古寺。
程平吃了上回“偷聽”的虧,說什么也不自己行動了,三個人“秉燭夜游”,計劃一間大殿一間大殿地看過去。
沒想到有雅興的不只他們三個,吳煥帶著幾個士子也在做同一舉動,另有幾名鄆州士子也正溜達著。既然遇上了,那就一起吧。
士子們都是飽學之人,到了各處,引經據典,甚或吟詩作賦,好不熱鬧。
程平:“……”我就是個路人甲,別看我!
但有人就是不愿放過他,這次說話的是一個鄆州士子,“聽聞程郎君大才,因此被齊州使君收為入門下,程兄何妨賦詩一首,讓我等見識一下。”
程平見幾個齊州士子臉上現出微笑,便知道怎么回事了,心說,我招你們惹你們了,還有完沒完了?面上卻憨厚一笑:“不知道郎君是聽誰說的,他又有沒有告訴你,我是明經科的?”
之前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這會子也明白了,這是擠兌人呢。
“明經之中也不乏擅吟詠之人,程郎君莫要太謙虛了。”
程平只好琢磨琢磨韻腳,想著,算了,打油兩句吧,不就是讓他們笑話嘛?誰還沒被笑話過咋地?
“諸位郎君倒是好雅興!”
回頭,見是陸侍郎、兩位別駕,另一位老僧,并兩個中年僧人。
眾人趕忙行禮,一番客氣,之前作詩的話頭就不提了,程平算是躲過一劫。
老僧是本院主持,法號慧明。
慧明大師給達官顯貴當導游不是一回兩回了,當下帶著幾位官員并士子們夜游寺廟。
程平看見陸允明就有點心虛,又怕被點名作詩,所以拉著周通盡量走在后面,縮小存在感。
陸允明等正在看一面詩壁,上面是文人騷客在上面提詠的詩句,若是有名的,寺里便會使通文墨的僧人摹下來存儲,那名不見經傳的,隔一兩年,也就粉刷沒了。
現在這面墻是去年新粉過的,已經又滿了。
看著那滿墻大大小小的字,程平又開始吐槽,這莫非就是后代“到此一游”的先河?
老僧對朝中貴人頗熟悉,知道這位陸侍郎是狀元,這種時候該讓他留下墨寶,但這滿墻花貍貓的臉一樣,實在沒有下筆的地方了……
陸允明卻謙和地笑道:“看詩可比寫詩省勁多了,大師就讓我等偷這一次懶。”
一邊緩步走著,一邊看,這些詩有的寫景,有的抒情,有的雅致,有的打油,參差著看來,倒頗有意思。
突然陸允明停了腳,在一首無題詩前站住,“一百饅頭一百僧,大僧三個更無爭。小僧三人分一個,大小和尚各幾丁?”1
粗看無稽得很,再看,竟是一道算數題目。一百個和尚分一百個饅頭,大和尚每人三個,小和尚三個人分一個,問大和尚小和尚各有多少。
程平低頭偷笑,語文作業本上寫數學題,這位哥們兒,你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