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垂下眼,看來貴圈從上到下都是一脈相承的上刺刀白刃戰直接風啊。這一路考來,除了最初縣令出的題以外,策問題就沒有一個不尖銳的。說好的政治的魅力是迂回呢?別的不說,就說皇帝老兒這問題,當著一堆大臣直接問黨爭,真的好嗎?
“既然是你的名字起得頭,便柴朋先說。”皇帝倚在背靠上,笑道。
柴朋咬咬嘴唇,看一眼坐著的幾位高官,對上施一禮,還是說了自己的看法。
他先列舉歷史上著名的朋黨,數其危害,然后提出論點——朋黨為朝之大害,“動則爭競,爭競則朋黨,朋黨則誣誷,誣誷則臧否失實,真偽相冒。”3他的建議是,對朋黨應堅決禁止,堵塞一切可能結黨的可能,加強督查,發現黨爭的痕跡就嚴厲打擊。
柴朋話說到后面就豁出去了,很有點鏗鏘的意思。
程平沒想到這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小伙子竟然是個鐵腕政治主張者。
皇帝聽了柴朋的話,笑笑:“柴朋不朋,挺好。吳卿怎么看?”
吳煥一時俊才,從容地施禮,然后答道:“臣以為君子有朋,而小人無朋……”
程平微瞇眼睛,難道這位是穿越老鄉?雖然背不下原文,但歐陽修名篇《朋黨論》里的主要觀點,程平還是記得的。
吳煥的觀點與歐陽修非常類似,大體就是君子以義結朋,這種朋黨對朝廷對社稷無害而有利,小人以利結朋,但這朋黨虛假而不長久,對社稷的危害卻不容小覷。做人主的,要分辨清楚哪些是君子朋,哪些是小人朋,親君子,遠小人,則天下大治。
吳煥文采斐然,雖是口試,卻駢散結合,內容與形式并重,寫下來就是一篇好的策論文章。
兩位相公雖沒什么表示,吏部尚書卻拈著胡須微微點了點頭。
皇帝也笑道:“吳卿好文采!”又看程平,“程卿有何高論?”
程平笑道:“臣想給圣人講一個故事。”
程平開始胡編,說自己家修房子,請來兩隊匠人,這兩隊匠人都說自家的手藝好,自己便讓他們試著各修一部分再做決定。結果兩隊都使足了力氣,活干得又快又好,工錢算得又一個比一個低廉,“臣觀齊郎工藝尤美,便將門臉修葺交于他,周郎手工扎實,便將屋頂磚瓦鋪置交于他。迄今臣宅建成三載,見者無不稱贊。”
陸允明略皺眉,看看程平,又看一眼皇帝,接著垂目靜聽。
皇帝看著程平,似笑非笑地等她繼續說。
程平正色道:“臣管這叫‘良性競爭’。”然后說了自己對朋黨的看法,誰是君子黨,誰是小人黨這事,不大好分辨,不若讓他們競爭去,皇帝只要“觀其行”“看結果”就好。
不過程平也提到了,“競爭”分良性競爭和惡性競爭,必須給競爭加入底線,一旦超過,就要嚴厲打擊了。
程平所說與皇帝的做法不謀而合,只是皇帝對心術這種東西總是不愿拿到表面上說,初時被程平堂而皇之地拎上來,有些惱怒,后來看她一副“這很正常”的樣子,竟然也覺得這是個正常事了,有點陰謀變陽謀的感覺。
“程卿修個宅子,竟然修出了這樣一番道理,看來朕也該翻修翻修宮室了。”皇帝笑道。
聽了這話,一直裝壁花的戶部尚書臉都要綠了——沒錢啊!
皇帝“噗嗤”笑了,“季卿莫要擔心,朕知道庫里有幾兩銀子。”
季尚書松一口氣,賠笑道:“陛下圣明。”
皇帝笑道:“三位士子所言朕已經盡知了,你們退下吧。”
陸允明看著三人走出的背影,松了肩背,挪動一下身子,調整了個更舒服些的姿勢,等著最后一組士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