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為打消他們的想法,一通胡編,把自己吹成萬人迷,什么本部的石郎中要把侄女說給自己,高主事也曾對自己微露意向,言家中有一妹,擅針黹,工詩詞……活似龍傲天附身。
陸允明又看她的窘態一眼,終于說:“坐吧。”
程平在他對面正襟危坐,眼睛又掃一眼皺巴的信紙,該死的小偷!
“悅安那日沒聽孟公提的是哪家女郎便推拒了,又不要家里的親事,莫非不想娶親不成?”陸允明很有點尊長樣子地問。
程平臉皮夠厚,因為說瞎話被逮個正著的不好意思過了這會兒慢慢消退,腦子又靈活回來,心說,“你自己一個老光棍,還說我呢!”嘴上卻嘆口氣,“門生不過是想過兩天自在日子罷了。您看部里娶妻生子的同僚們,每天忙完公事忙家事,據說還有回家跪骰子盆的。”
陸允明沒繃住,笑斥,“小小年紀,盡胡說!”
程平也訕訕地笑了,手伸向那幾張紙,“如此,門生就把信收起來了。”
陸允明的目光在她纖細的手指上掃過,別過眼去,到底年紀小,性子跳脫些,倒也沒什么,難道自己年少的時候就不荒唐嗎?想至此,陸允明神色徹底緩和下來,卻到底還是忍不住說教了兩句:“‘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1與君共勉吧。”
程平站起,恭敬領訓——以后是要謹慎啊,說瞎話就有被拆穿的危險。
上完了思想政治課,程平以為自己就可以走了,哪知道陸允明又叫了茶博士來給兩人添茶,程平這告退的話就又咽了回去,就像被罰在老師辦公室寫作業的小學生,只好在這里煎熬著。
陸允明看一眼程平怏怏的臉,用杯盞蓋子輕輕撥茶粉,飲一口,這里的清茶烹得越發好了。
直到喝完盞中茶,陸允明才又說話:“吐蕃那邊不太平,用糧用錢的時候又要到了。我算知道老徐尚書何以頭頂毛發稀疏了。”明明是玩笑話,語氣卻沉重。
陸尚書不是那種隨便感慨感慨就完的人,這估計只是個引子,程平便簡單搭個臺階:“是。”
果然,陸允明接著說,“我計劃從鹽政上入手了。正好還沒開始收夏稅,你給我幫陣子忙吧。”
程平微皺一下眉頭,又連忙笑道:“門生自然是愿意的,能從座主這兒學得一招半式,就夠學生受用的了。只是——”
陸允明手指輕叩膝蓋,等她虛浮客套后的實在話。
“門生只是度支的一個主事,且資歷甚淺,直接參與鹽政事,是不是有越級之嫌?”
陸允明看她一眼:“有我在,你怕什么?”
程平干笑。
“座主提攜門生在朝中是常事,有什么好忌諱的?你啊,該小心的時候傻大膽,不該小心的時候瞎小心。”
后面這句責備話口氣中的熟稔讓程平心里一顫,抬頭看陸允明一眼,見他并無異色,便又垂下眼。
陸允明的說教癮還沒發作完:“你總想暖日熏風地混朝堂,哪有那樣的好事?除非你不想往上走,不然總會擋住別人的路的。記住,不遭人嫉恨的是庸才。”
看程平一副還是不開竅的樣子,陸允明皺起眉頭:“真是不知道本官看上你什么了!”說著站起來,甩袖子出去。
程平趕忙跟出來,在門口行禮恭送。韓秀同情地看一眼程平,快步跟上。
看陸允明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程平直起身子,看上我什么?看上我聰明漂亮可愛上進大方幽默善良勤奮樂觀隨和……程平數出三十多個形容詞,喘一口氣,真是倒霉的一天!
孟季春對報稅樣板的事確實很上心。
他根據各州府不同情況,設計了幾套樣板,把各種實物稅都做了區分,各種容易模糊和出現漏洞的地方都單列了出來。修修改改了幾遍,最后拿給程平看——能看出來,程主事是個機靈人,他或許有什么好建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