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笑道:“見到你高興,可不就笑唄。”
周通也笑。
程平把周通送到崇仁坊門口就停住了。
周通抬起眼,旋即想明白了,笑道:“嘿,你真不進去拜見白別駕?”
程平瞥他一眼,低聲道:“你看我是這么沒眼力勁兒的人嗎?上趕著給人添堵?”
周通噗嗤笑了,“看你會說話的,不說自己不愿意,倒說給人添堵。”
程平擺擺手,笑道:“看破不說破。”
正待分別,從坊內走出一個人來,不是陸尚書又是哪個?
程平酒醒了一半兒,趕忙行禮。周通也忙跟上。
陸允明笑道:“周郎君,久違了。”
周通滿臉激動,舌頭打著磕絆地表達了自己的欽慕之情。
陸允明笑著點點頭,又勉勵兩句,目光在程平與周通式樣相同的狐皮圍脖上停了一下,對程平也點下頭,上馬走了。
看著陸允明的背影,周通咂嘴:“悅安,你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陸尚書的情景嗎?”
程平腦子里閃過那啃得慘烈的藕還有陸允明瞇著眼笑說“人生若只如初見”……真是不堪回首!
和閔州鹽井一樣,廖州鹽池除了掌握在官府手中的,便是租與有力之家的——這所謂“有力之家”,便是世家豪強。而廖州世家又不是閔州這樣偏遠山區小士族可比的。
安史之亂以后,朝廷對鹽政收緊,官府不但提高場稅,還利用民屯和軍屯控制了更大部分的鹽場,極大地擠壓了世家的鹽利空間。
鹽鐵厚利,不只是朝廷的經濟命脈,對各個家族也至關重要。對以后的鹽政,世家大族們怎會不關心?不過好消息是現在的戶部尚書是陸家五郎,雖各家族各有利益,互相也常掐一臉血,但與一個懂規則的談判總比與一個光腳的田舍漢談強。
程平等沾了是陸允明下屬的光,得以赴了幾次廖州大士族的宴。程平等土包子也算見識了何為鐘鳴鼎食世家風范。
程平覺得士族這個群體還真是矛盾,一方面表現得放誕灑脫,一方面精致到頭發絲;一方面占據著鹽池這些山河之利,一方面罵著“阿堵物”;一邊清談佛道,一邊謀著世家世祿……
當你接觸其中一員時,往往會被其高華氣度折服,但當把整個群體作為研究對象時,就可能皺眉頭了。
程平把目光放在上座的陸尚書身上。陸尚書錦衣華服、寬袍博帶,桃花眼微挑,眼中似有細碎星光,又舉動灑脫,雅懷有概,頗得魏晉風流。不只外貌,論能力、論資歷,陸尚書也無疑是當代士族子弟里最出色那個批次里的一員。
崔氏家主一生未出仕,以善相人著稱。他贊揚陸尚書“風姿絕佳”“真正嵇叔夜、王令公一流的人物”,又說他是“舊族年輕一輩第一人”,后來干脆直接扣上個“謝家寶樹”的高帽,把其與東晉名相謝玄相比。
而陸尚書也只是淡淡地表示謙虛。
這夸的好意思,這被夸的也好意思,讓程平對自己臉皮的厚度產生了深切的懷疑。
他們又賞琴。
“此曲莫非就是黃帝命伶倫所作之《清角》乎?”陸允明微皺眉笑問。
“誠之真知音人也!”崔家主笑道,“某查閱散軼古籍,歷時三載方才補訂完成,這是第一回人前演奏。”
“昔時黃帝奏琴,鳴鶴翱翔,鳳凰蔽日1。吾等何德何能,得聞此上古之音?”陸允明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