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都午夜了,姜氏竟然還等著。
程平笑嗔道:“不是讓您早點睡嗎?等我做什么?以后這種事常有,沒得熬壞了你。”
姜氏道:“沒看你回來,我怎么睡得著?”她并不叫醒婢子,自己去提小爐子上給程平溫著的水來。
程平趕忙攔住她:“我自己來,自己來!”
姜氏看她大步走路的身影,恍惚似個真正的小郎君。
程平洗漱完回來,燈還在堂上亮著,姜氏已經去睡了。程平看著姜氏的房間,多謝你,阿姨,讓我有現在的人生選擇,不然,又能比外面的魏氏姐妹好多少呢?
程平到底年輕,又走了困,洗漱完坐在床上全無睡意,腦子里想的是大小魏氏的事。怎么才能讓這對苦命姐妹活下去……
程平趿拉著鞋又轉移到榻上,倚著枕頭隱囊翻《唐律疏議》,這時候的法典不完備,漏洞找找總會有的吧?
她只著中衣半躺著翻書,突然覺得這場景有點面熟——這不就是陸尚書生病時的模樣嗎?若是陸尚書就在身邊就好了,他一定能給出靠譜的建議。不知為何,雖然陸尚書身上封建士大夫氣息濃厚得嗆鼻子,程平就是覺得他不會判魏氏斬首。
深夜,程平拷問自己的內心,我是不是戴了什么濾鏡?莫非……別,想得多,死得快!程平把捫心自問這個環節掐死在了被窩里,專心致志地翻起唐律來。
學渣考前猛學一周,也考不上10,程平對唐律實在算不上熟,更談不上融會貫通,到晨鐘敲響,也沒發現可以利用的成文漏洞。
那就只能也從“禮”上做文章了。
程平穿好衣服,用冷水洗一把臉,到底年輕,雖然熬了一晚,也只是眼睛有點紅,臉上依舊神采奕奕的。
等來了李縣丞、趙主簿和白縣尉,程平說自己的判決意見:“趙大郎奸污妻妹,有悖人倫,又時常毆訾其妻,實為邪惡之徒。魏氏友悌,為妹報仇,故而不宜以常規弒夫罪論。某以為,魏氏可免于死刑,”程平抿抿嘴,“降等為徒刑三年吧。”
從昨日審訊,李趙白三人便覺出程平對女犯的偏袒之意,只是沒想到會偏袒成這樣!
趙主簿只微笑一下,不說話。往常的刺兒頭白直竟然也不說話。
“老大哥”李縣丞便只好站出來,阻止小縣令發昏:“魏氏固然其情可憫,但殺夫總是事實,不死——恐怕說不過去。”他想了想道,“但明府說的也在理,莫如只減一等,改斬刑為絞刑吧。”
那不還是死?程平這個現代人覺得,是被絞死還是被砍頭,真沒多大區別。
程平又問趙主簿和白縣尉。
趙主簿笑道:“我等也愿意給魏氏網開一面,只是有國法在——況且,這樣報上去,恐怕使君那里也是作難。”
本朝命案,都得復審,縣級,州級,然后到刑部,若是要處決,還得經過皇帝,還是比較慎重的。不然以本朝地方官參差不齊的水準——比如程某人這種翻看了倆月法典就坐公堂判案的,那得冤死多少?
分管刑獄的白縣尉最后發言。他吊兒郎當地說:“這樣的命案,我等只管把證供呈上,一干人等勾來,判決卻要看名府的。至于名府的判定——”白直笑笑,不說了。
程平替他補上后半句“最后能不能作數,也很難說。”
話雖不好聽,但說的卻是實情。就像徐氏子報父仇案一樣,作為一審的小地方官的意見,根本不重要。
程平咬咬牙,知天命之前總要盡人事,不試一試,怎么知道魏氏救不下?
程平把原告被告證人一干人等都傳到,正正經經地升起堂來。
程平說了自己的判決結果,等了一天的姚老兒立刻喊起冤來。
程平沒拍驚堂木,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哭喊的姚老兒突然覺得周圍太過安靜,聲音漸漸小下來,“——我兒死得冤啊。”
“確實冤,你當耶娘的沒把他教成一個好人,奸污妻妹,毆打妻子,奸邪惡劣,有悖人倫。這樣作奸犯科下去,便是不死于私仇,也死于公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