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仁坊的館驛中安頓好,程平去吏部倒換敕牒、告身。那負責接待的錄事不著痕跡地打量程平一眼,笑道:“原來是程別駕到了,請隨下官來。”徑直把她帶到吏部宋侍郎的廨室。
分賓主坐下,宋侍郎也打量程平,原來這位升官堪比野驢飛奔的程別駕長這樣兒——大朝會上,程平見過宋侍郎,宋侍郎卻不曾注意過當時還是小魚小蝦的程平。
最近程平的履歷在吏部幾司之間傳閱:禮部試明經及第,第二年制科授官;初為戶部度支主事,從九品上;越一年,升從七品下米南縣令;不上兩年,如今竟然升為汴州別駕,從五品上。
之前也不是沒有這樣升的,比如如今在江南大展拳腳那位,但那位是高門子弟,少有才名,不及弱冠之年的狀元,本也不是一般人,升得快些,大家都認了。這位程別駕田舍郎出身,竟然也得如此,聽聞在江南還做出了大政績……
宋侍郎在吏部多年,見慣了官吏升遷貶謫,到底比底下人淡定,他喝口茶,跟程平講起五品以上官員外補的程序,這種不只要在吏部倒換敕牒、告身,還要面圣的,“恰是節間,有大朝會,圣人又要修祭祀、見外藩,見外任臣子的事就要往后拖一拖,之前有一位李刺史剛過元正來的,還未得見圣人面呢。”
程平秒懂,見大領導,那必須等排期,急不得,趕忙謝宋侍郎提醒。
宋侍郎笑著客氣兩句,又問起江南水患的事。
“當年王摩詰說‘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某江南人,著實惦記得緊。”
程平總體介紹了幾句,又問他家鄉是哪里,聽說是洪州,程平笑道:“宋侍郎無需太過擔心,雖洪州遭了水災,但陸相到得及時,并親自在洪州坐鎮多日,君之故鄉定然無恙。”
“陸相在——甚好。”宋侍郎看程平,聽說他是周望川的弟子,又頗得陸允明器重,此時聽他滿口對陸氏的溢美之詞……宋侍郎對這個年輕人是真有點看不清了。
在館驛等候召見的時候,程平也沒閑著,去拜望孟員外郎等故交,她沒想到的是,有一個故交會找上門來——周通竟然在長安!
程平大喜過望,把著他的胳膊,“我聽說你去劍南道游歷了……”
周通搖搖頭,苦笑道,“為兄這回真的是懷才不遇啊。”
程平也陪他犯愁。
可惜沒個達官貴人可以代為引薦,陸相……本來程平以為他是看重周通,但上次他把信丟給自己,程平又有點不確定起來,怎么有一種他是因為自己才對周通“愛屋及烏”多關注一下的錯覺呢?
程平抖抖肩,趕進把這念頭趕出腦子。梅林的胡子!這想法真是臉比盆還大!
兩人還沒愁出個頭緒來,正月十八,程平進宮面圣。
這是程平第一次單獨面圣,說不緊張是假的,但要說誠惶誠恐倒也不至于,大約是因為一個來自后世的靈魂從根子上就缺些對皇權的敬畏。
皇帝穿著家常袍子,用玉簪挽著發,帶著點懶洋洋的笑意,與那些風流俊秀的世家公子看起來并無二致。
程平行禮。
“免了,坐。”皇帝笑道。
程平端正跪坐在榻上。
皇帝打量程平,“江南水土養人,悅安越發超逸了。”
被皇帝稱字,第一句就是夸……程平只覺得后背一涼,面上卻靦腆一笑:“圣人說笑了。”
敢跟上官硬頂,官司打到刑部,修個河堤,詩集子傳到長安,這樣的小子,說他靦腆羞怯,鬼都不信!
皇帝拿起案上的詩集,看程平一眼,笑道:“悅安序寫得好,堤修得更好,到底沒墮了朕門生的名頭。”
程平正經著臉拍馬屁表決心:“天子門生之名,臣珍之重之,不敢一日或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