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完嘴里的豆子,拿布巾擦擦手,程平認真地看著陸允明:“若我是男人,座主想來不會覺得這么抱歉吧?”
陸允明怔一下,過了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程平知道他怎么想的。若自己是男人,為了家國天下,為了仕途前程,冒點風險吃點苦那是應該的,去救他,座主門生一起遇難,一起逃亡,都是一起建功立業路上的正常事。若是一塊被殺了,也不過是運氣不好或者本事不佳,愿賭服輸。但自己是女人……陸允明這種思想,往好里說,叫紳士,往不好里說,大約就得叫大豬蹄子了。
“陸相大可不必如此,我從決定考科舉、混朝堂的那天起便做好了這般準備。既然享受男子的便利,便承擔男子的責任。”程平看陸允明,“告訴陸相一句實話,婦人真沒陸相想的那般脆弱。”不說本朝那位千古唯一女帝和她的女兒、兒媳這些打個噴嚏朝堂亂顫的人物,就說米南、汴州這些普通女子們,澆麥種田,收拾家務,上侍姑章,下教子女,誰又是風吹吹就落的花?
陸允明抿抿嘴,“悅安,你日后有何打算?”
程平輕描淡寫地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進則廟堂之上諫君安民,退則山野林泉耕田垂釣,自古士子們都是這樣做的,平自然也是這般想法。若陸相愿意徇這個私,待此間事了,門生就去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帶著家人隱居。”
陸允明看著她,真是典型程悅安式的回答,她是真不把自己當小娘子。
程平話鋒一轉,又道:“當然,也可能嫁個男人,生倆孩子,每天做飯縫衣操持家務,拎著娃娃的耳朵喊‘頭一天剛學了就忘,趕是就著粥吃了?’”
過了半晌,陸允明才笑笑,“也好。”
程平看陸允明一眼,心里嗤笑,看那悵然樣兒,還以為他對自己有情呢。
從來陸允明待自己都是不同的,程平知道。但同樣程平也知道,他待自己不同,是因為自己說的話、做的事、寫的文章。他對自己賞識、提攜、教導,視自己為得意門生、得力下屬,甚至聊得來的朋友,但也最多如此了。
即便,即便他知道自己是女人以后,因為這特殊環境里的相依為命和舊時積累的友情,稍微有點動搖,也并不能改變什么,他有他的家世、前途、擔當,大家不是一條道上跑的車。
程平在心里嘆口氣,你看,人活那么明白,多么沒意思!還沒開始,已經結束。
“座主歇著吧,我去看看飯好了沒有。”程平轉身出去。
陸允明心里堵堵的,當年在廖州去江遠家時,程平便面露羨慕之意,辭官歸隱是她早就想好的退路吧?她把家人安排在河西,或許是想去那里安家常住?河西是個好地方啊,有山有水、民風淳樸,而且那里有她的同年楊華,兩人從來就是很要好的,好到她可以把家人相托……
午時,程平把飯端進來,擺在陸允明旁邊的小食案上,陸允明恢復得不錯,可以倚著東西半坐一會兒了。
食案上擺著一大碗面,清可見底的老雞清湯里細細的面條,上面鋪著荷包雞子,并些青瓜絲、紫蕨段、黃豆芽,顏色煞是好看。這樣的面,斷不是店家娘子做的,店家娘子做的飯也很好,卻重油重肉總唯恐不夠香。
陸允明出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后來宦海沉浮,八珍玉宴和鄉間菜餅甚至粗糲不堪的牢飯都吃過,自認為對吃的并不講究,但有些從小養成的習慣和口味是改不了的。吃著這碗完全可著自己心意做的面,陸允明一時心里五味陳雜。
程平吃的也是同樣的面。其實程平自己的口味還要更重一點,做這面純粹是為了陸允明。雖然知道沒可能,但是總想讓他記住自己更多的好……程平在心里對自己哼笑,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