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帶著孟襄往外書房走去。
陸允明卻沒在書房內,而是站在院中,正賞玩窗前那株晚開的海棠。
陸相沒穿官服,只著一襲士子白袍,恍然還是當年踏波而來、在江畔亭中見到的模樣。他負手而立,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微微一笑,朱紅的落英隨風飄落在肩頭,恍若畫中人。
程平心下嘆氣,又勾引我……
程平讓婢子拿來坐席、蒲團放在樹下,一并取來的還有小幾案,并茶壺茶盞小食之類的。
陸程二人相對盤膝而坐。
孟襄與韓秀互視一眼,也隨著婢子們悄悄退了出去。
“去看竇尚書了?”陸允明先開口。
程平點頭,輕輕地嘆口氣:“心力所瘁,天不假年。”也不過是熬日子罷了。
陸允明點點頭,想起竇峻,心里也不好受,他還那么年輕……他家業不豐,若有萬一,要請皇帝賜與他該有的哀榮,不至讓身后的孤兒寡母日子過得艱辛。
程平與他想到一塊去了:“竇尚書唯有一子,方九歲,等他到了年齡,陸相看能不能把他放進國子學讀書。”
竇峻官居三品戶部尚書,其子現在是完全夠資格進入國子學的,但若他現在去了,幾年后,人走茶涼,恐怕就難了。
陸允明點點頭,抬頭看著程平的臉。初夏落日的余暉灑在程平的身上、臉上,她的嘴角抿著,面容沉靜哀傷,讓陸允明恍然想起曾經見過的某個寺院雕像。
陸允明原來也是從侍郎走過來的,于佐官的難處最了解,好在喬老尚書性子寬仁,又肯放權,當時禮部上下相得,不知羨煞多少做佐貳的。但竇峻不是喬老尚書,為人冷峭剛硬,戶部諸人多有怨言,沒想到程平會真心尊敬惋惜他,肯冒著卷入黨爭的危險在朝上出言維護。
陸允明不信程平想不到,若竇峻去職,戶部便是她頂上,不管是以左侍郎身份領戶部,還是直接升任尚書,于其仕途都是向前的一大步。即便不說仕途,上面少了個嚴厲的頂頭上司,許多事都更方便展開拳腳。
阿平啊,就是人正氣,心又軟……
程平已順著說起曬鹽法的事來。真是多謝陸允明幾年來一直支持改進制鹽辦法,鼓勵技術革新,竇峻接任后也不改其道,終于有了今天的成就,便宜了自己這后來人。這就是所謂的“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了。
“推廣曬鹽法本也是你首倡,何必過謙。”陸允明微笑道。
程平實事求是地道:“我那時不過是一拍腦袋瞬間的想法……”
看著她率真的臉,陸允明只覺得她無處不可愛,不禁伸過手去……卻被程平一把抓住。
程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今天可沒喝酒。
陸允明卻干脆反握,用自己的兩個手掌包住她的手。程平的手很瘦,故而顯得骨節分明,手指上有筆繭,指甲剪得很禿,陸允明輕笑,除了白皙纖細,這哪里是女兒家的手?
被他握著手,還有剛才這一笑,程平心里一陣悸動,甚至比那晚擁抱,情緒還要強烈些。
程平覺得自己的心理天平越來越歪,終于幽幽地嘆一口氣:“陸相,你以后莫要這樣對人笑,便是個郎君,也讓你掰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