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見看著覃隆的神意。
覃隆從小就在這片凍土荒原的地洞縫隙里,像冬眠的蟲子一樣,靠著偶爾捕獲的鼠兔、收集的雪水,沉默而堅韌地活著。
洞壁的泥土溫暖干燥,蟲豸窸窣爬行的聲音是唯一的伴奏。
他習慣了這種近乎凝固的寂靜,習慣了與蟲豸為鄰,習慣了在狹窄的溫暖里汲取活下去的養分。
父母餓死的慘狀早已模糊,只留下一個刻進骨子里的本能:活著,像石頭縫里的草根一樣活著。
直到那個風雪交加的黃昏。
這種小雪很煩,因為雪粒子不多,也無法產生積雪,白白冷了許久,但雪粒和沙粒混在一起,壓根沒辦法喝,只能濕潤一下地皮而已。
所以覃隆和以往一樣,縮在里面,一動不動。
洞外寒風如鬼哭,卷著雪粒子砸在凍土上,發出沙沙的碎響,覃隆正蜷著,就著最后一點雪水啃一塊硬得像石頭的肉干,挖出來的洞口遮擋的枯草敗葉猛地被撞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和刺骨的寒氣灌了進來。
一個人影滾了進來,沉重地摔在洞底的泥土上。
那是個劍客,劍客拿著一把短劍,說是劍客,但和流浪漢也沒什么區別。
他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塵灰和幾只受驚的甲蟲,那人蜷縮著,像一頭瀕死的豬。
之所以是豬,是因為小時候,覃隆見過一次富戶殺豬,那頭豬就是被這么按在地上,然后一刀捅在脖子上,血咕嚕咕嚕冒,但卻發不出聲音,只有微微的嗬嗬聲,只是僵直的掙扎。
現在這個人也是這樣,他僵直的躺在地上,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身上裹著的破爛皮襖浸透了暗紅的血,又被低溫凍成了硬殼,像披著一層血色的冰甲,他的臉埋在臂彎里,只露出凌亂糾結、沾滿血污冰碴的須發。
“水……”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像砂紙刮過鐵皮。
覃隆沒動,只是攥緊了骨頭。
那人似乎耗盡了力氣,頭又垂了下去,喘息聲更重。半晌,他用盡力氣,從懷里摸出一樣東西,哐當一聲丟在兩人之間的泥地上。
那東西很短,烏沉沉,啞暗無光,沾著泥污和血漬。覃隆認得,那是一把短劍,劍柄纏著破爛的麻繩,劍身比尋常匕首要長些,卻又遠不如那些世家公子腰間懸著的三尺青鋒。它躺在地上,像一塊不起眼的頑鐵,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冰冷兇戾之氣。
“換……口水……”那人喘息著,眼睛死死盯著覃隆手邊的皮囊。
覃隆猶豫了很久。
風雪在洞外呼嘯,洞內是瀕死者的血腥氣和沉重的喘息。他看著那把短劍,鐵做的,鐵很貴,肯定比雪水要貴。
但雪水也不便宜,要去很遠的地方背回來。
最終,他權衡了一下,慢慢挪過去,拔掉皮囊的塞子,小心翼翼地遞過去。
那人像渴了八百年的惡鬼,一把搶過,咕咚咕咚猛灌,冰涼的雪水順著他的嘴角、胡須流下,在血污的皮襖上結成新的冰晶。喝了大半,他才停下,長長地、痛苦地吐出一口氣,仿佛活過來一絲。
“小子,”他抹了把嘴,眼神銳利地釘在覃隆臉上,聲音依舊嘶啞,卻多了點力氣,“劍不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