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神朝這地方,高見壓根都沒有碰到過幾個所謂的‘正道’,哪怕有些義士,其實說實話,的確是好人,高見聽說過很多俠義的事跡,都很好。
只是有個問題。
改變不了這個世道,或者說,他們習慣于,也支持這個世道,就高見看來,他們和丹砂,其實沒什么差別。
他們會當好人,做好事,但他們卻支持這個世道,在這個世道之中自在遨游,他們修行,強大,然后隨著自己的心意去做好事。
他們是好人嗎?當然是。
他們能改變嗎?不可能。
在神朝這個世道下,一件一件的去做好事,去幫助人,就好像是在用杯子舀沉船里的水。
做一輩子的好事,又有什么用?消耗自己,奉獻許多,最終卻只能改變那一部分人的命運,而且還只是暫時的。
在神朝這片天地下,行善積德,真如手持一只單薄的杯盞,立于那千瘡百孔、正緩緩沉沒的巨船艙底。海水冰冷刺骨,洶涌地從四面八方撕裂的船板縫隙里倒灌而入,聲勢駭人,片刻不息。
你拼盡全力,一勺、又一勺地將那渾濁苦澀的海水舀起,潑向那似乎永無邊際的汪洋。手臂酸脹欲裂,汗水混著海水浸透衣衫,腳下的積水卻不見消退,反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寸寸攀升,漫過腳踝,淹至小腿。
你或許能在一時之間,用這杯盞,在某個角落舀出一方小小的、暫時干涸的水洼,讓蜷縮其間的三兩生靈得以片刻喘息,免于溺斃。
他們的眼神或許會因這短暫的救贖而燃起微弱的希冀之光。然而,頭頂是傾覆之勢不可逆轉的巨輪,腳下是吞噬一切的無底深淵。
所行善事,耗盡畢生心力,傾盡所有,不過是在這注定沉淪的巨獸腹中,延緩了某塊朽木上幾滴水珠墜落的時間。
你救得一人是一人,卻救不了那隨船傾覆的萬千生靈;你撫平一處傷口,轉眼便有十處百處新的裂痕在絕望中崩開。
這龐大而腐朽的船體,正拖著其上的一切,無可挽回地滑向冰冷的死亡之海,你杯中的那點微末之水,在滔天巨浪面前,渺小得如同塵埃,轉瞬便被更深的絕望與黑暗所吞沒,連一絲漣漪都難以留下。
消耗自身,奉獻所有,最終不過是目睹那些被暫時托起的命運,在下一個更洶涌的浪頭打來時,更快地沉入深淵。
這就是高見所看見的‘正道’。
你看看,涼州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正道們現在在做什么呢?他們在擔憂神朝的規則,在思考怎么對抗幽明地,在想辦法,在……‘等待’。
他們在束手旁觀,因為他們不敢越雷池半步,世道桎梏著他們,他們甚至都沒有去想這件事……
在高見的眼中,這些“好人“固執地握著他們的杯盞,在黑暗的船艙里來回奔走,舀水、潑水,日復一日。
他們深信,只要自己舀得足夠快、足夠多,這艘船便不會沉沒。他們彼此勉勵,互相稱贊,將那些舀水最賣力的人奉為“善人“、“義士“,仿佛他們的杯盞里盛著的不是海水,而是救世的良方。
但是,他們從不抬頭看看那早已斷裂的龍骨,也不曾聽見船底傳來的、木板崩裂的悶響。他們只是低著頭,專注地舀著眼前的水,甚至他們之中有一部分人堅信,只要人人都能像他們一樣,持杯舀水,這艘船終會得救。
然而,他們的杯盞太小了,小到連自己腳下的積水都舀不干;他們的力氣太微薄了,薄到連一刻的喘息都無法真正給予那些瀕死的落難者。他們救起一個孩童,便有無數的孩童在下一瞬被巨浪吞噬;他們扶起一個老人,便有更多的老人在他們轉身時無聲地滑入深淵。他們的善行,不過是讓死亡稍稍換了個順序,卻絲毫改變不了最終的結局。
更可笑的是,他們竟還為此沾沾自喜,甚至將自己的杯盞視作無上功德,將自己的疲憊視作高尚的證明。他們從不思考,為何這艘船會沉沒?為何海水會倒灌?他們只是麻木地重復著舀水的動作,仿佛只要自己足夠努力,世道就會因他們而改變。
當然,也不是說沒有人看清楚這一點,這些人里,肯定有聰明人,肯定有看清楚這一切的人,但高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見到成規模的反抗。
和這些比起來,楊凌都顯得眉清目秀了,雖然楊凌想的事情很多,但其實,他膽子很大,大的離譜。
而眼前的覃隆,膽子和楊凌一樣大。
高見走上前去,相隔三十丈的時候,對覃隆開口說道:“第二次見面了,覃先生,這一次見面,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沒想到你居然是一位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