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鐵馬的戰場,士兵倒下前眼中最后的眷戀與絕望。
母親在油燈下縫補衣裳的溫柔側臉。
老者臨終前,望著窗外落葉的平靜嘆息……
有富麗堂皇的宮殿虛影,有茅草屋舍的炊煙,有市井喧囂的叫賣,有深山古寺的晨鐘……
浮生萬象,紅塵滾滾!無數人的一生,最深刻的記憶,最濃烈的情感,如同破碎的萬花筒,在這黃泉濁流中沉浮、碰撞、上演。它們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如同水中的星辰,構成了一幅宏大、瑰麗卻又無比悲涼的——“三生”之畫。
然而,這瑰麗與悲涼,卻伴隨著永恒的消逝。
黃泉之水永不停歇地奔流、沖刷。
每分每秒,都有無數的記憶碎片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啵”的一聲輕響,徹底湮滅,化作一縷青煙,融入無邊的濁浪之中,再無痕跡。
一個母親視為珍寶的孩子的第一聲啼哭……
一個戰士用生命守護的信念……
一個凡人窮盡一生追求卻未能實現的夢想……
那些對某個人、某些人來說重逾生命、視若珍寶的記憶與情感,在這浩瀚的黃泉面前,渺小得如同塵埃,脆弱得不堪一擊,最終都化為虛無的泡沫。
高見與夏憂蠹,是這宏大消逝之河的見證,二人穿行在無數生滅的記憶之間,仿佛是在一條由無數人生碎片鋪就的、通往終點的長河。
“我……我都沒傳你法訣……”夏憂蠹的聲音在幽光護罩中響起,看著前方如履平地般在黃泉中穿行的高見,“你就能自由進入黃泉了?沒有法訣護體,進入黃泉核心區域,魂魄會被直接沖刷至死,下場就和這些……”她指了指旁邊一個正在無聲破滅的、映照著一對新人拜堂畫面的泡沫,“……一樣!”
沒有法訣護體,進入黃泉可是會被沖刷至死的,下場就和那些泡沫一樣,消散在黃泉的洪流之中。
高聞聽罷,只是側過頭,對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并未言語解釋。
他當然不會說。
在滄州古戰場那連天血雨、怨氣沖霄的絕地深處,他早已在銹刀的刀鋒下下,第一次浸入了混亂的“黃泉支流”。
那時,他才是真正第一次接觸黃泉,在生死邊緣掙扎,摸索并尋找出了對抗侵蝕、保持本心的法門,那一次的經歷,遠比今日兇險百倍。如今這幽明地黃泉,雖更宏大精純,對他而言,卻已是輕車熟路。
一路無話,唯有記憶泡沫生滅的微光和無聲的湮滅相伴。順著黃泉奔涌的方向,他們向著那最深、最沉、死寂與威壓最濃的源頭前進。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粘稠的濁流似乎變得“平靜”了一些,并非真正的平靜,而是所有的奔涌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約束、馴服。
一座洞府,在渾濁的“水”中逐漸顯現。洞府開鑿在黃泉的河床之上,看似平平無奇。
洞府大門無聲洞開,里面是比黃泉之水更加深邃的黑暗。
夏憂蠹在門外停下,神情肅穆,對著洞府躬身行禮,然后對高見低聲說道:“老祖在里面等你。”
高見點了點頭,神色平靜依舊,沒有絲毫猶豫,一步邁出,踏入了那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