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他并未抬頭,只是翻過一頁書,淡淡地說道:“已經差不多了。”
夏憂蠹一怔:“什么差不多了?”
高見終于合上書卷,抬眸看向她。燭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帶著一種洞察一切的冰冷光芒:“時候快到了,差不多要結束了,破綻已經收集的不差了。”
“破綻?”夏憂蠹蹙眉,完全不解,“方家規行矩步,門風嚴謹,何來破綻?”
高見搖了搖頭,手指在夏憂蠹的日記冊子上輕輕一點,仿佛在點醒一個懵懂之人:
“其一,馭下之失,根基動搖:”
“你這上面記了,方駿鞭笞家仆致死,方乾處置,撫恤其孤妹入府。”
“那家仆張二牛,父母早亡,唯余一妹。其人既無牽無掛,又無顯貴親朋。此等‘孤絕’之人,本是府中最不易生事、也最易被犧牲的底層。方駿因私憤遷怒將其虐殺,本來就已經彰顯出了方家馭下之術的破綻,此等行徑,傳于其他仆役耳中,會作何想?主家喜怒無常,看似馭下有術,但只不過是延續前人制度,而不知其解。“
“馭下是小事,反正也翻不了天,但是前人留了制度,祖輩有馭下的根底,到了這一輩卻只流于表面,可見其根基已經朽爛。”
“而且,再說件小事,將其小妹撫恤入府。然其態度輕慢,如棄敝履,讓一個十二歲孤女入府為婢,名為活路,實死路,此等恩典,非但不能安撫人心,反令其他仆役更感兔死狐悲,心寒齒冷!此等馭下,外嚴內弛,規矩森嚴的表象下,實際上是無度無能啊。”
“其二,資源之困,外強中干。”
“你記方家庫房禁制,藏書閣書卷氣。然這幾日我觀其子弟所用丹藥,多為‘培元丹’、‘淬骨散’等尋常貨色,偶見‘凝氣丸’已算珍品。其演武場的靈機濃度,僅夠維持日常修煉,遠不足以支撐天才突破瓶頸。”
“更顯眼者,是那‘移動行宮’!需以巨獸拖拽平臺,再行拼裝。此等做法,看似豪奢,實則暴露其無力豢養背負固定宮殿的巨獸!此非財力不濟,而是缺乏供養頂級靈獸的長期資源、頂級馭獸師及鎮壓獸性的絕對武力!此乃硬實力不足之明證!一個連出行儀仗都需‘組裝’的世家,其底蘊之虛浮,可見一斑。此其二漏!”
“其三,后繼之憂,內斗隱現。”
“方乾沉穩有余,銳氣不足,處處以‘大局’‘謹慎’自縛,遇事只知調和維穩,缺家主殺伐決斷之氣魄。方駿天賦尚可,然性情暴戾,心胸狹隘,因為夏憂蠹你,便遷怒殺人,毫無容人之量,更無大局之觀。此二人,一守成或可,開拓不足,一為將或可,為帥必亡!”
“且觀方駿對我之態度,隱有敵意妒火。此等心性,在家族面臨外壓之時,極易被挑動利用,成為內部撕裂的導火索。方乾欲以聯姻維系平衡,實乃飲鴆止渴,將家族命運系于姻親紐帶,何其脆弱!此其三漏!”
高見聲音平靜,卻字字如刀,將夏憂蠹日記中那些看似平常的記錄,剖析得鮮血淋漓!他最后總結,目光如冰: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見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我在這方家宅子里住了四日,看其仆役如履薄冰,觀其子弟虛火浮躁,察其資源捉襟見肘,窺其繼承人優劣懸殊……”
“都這么多線索了,我要是還看不穿這金玉其外的敗絮其中,看不透其外有強鄰覬覦、內有積怨沸騰、后繼乏人且暗藏裂痕的危局……那我估計就是個蠢人了。”
夏憂蠹僵在原地。
“蠢人”二字,毫無疑問是在說她。
愕然瞬間被一股強烈的羞惱取代。
蒼白的臉頰因這直白的貶低而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她想反駁,想質問,但張了張嘴,缺乏自己啞口無言!自己這四天的記錄,在他眼中,恐怕真的如同蠢人的囈語!
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和被看輕的憤怒在她胸中翻涌。但旋即,這股怒火又被一種更深沉的無力感和……某種詭異的“認命”所取代。
算了……
他就是這么厲害……
被他罵蠢……就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