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
這場景,這氣氛,這劉家眾人志得意滿、自以為掌控一切的笑容……何其熟悉!
簡直與七日之前,方家清漪苑中,方乾等人奉高見為上賓時的景象,如出一轍!
高見,作為此間“貴客”,被安排在劉擎蒼右首第一位,位置顯赫。夏憂蠹則如影隨形,侍立在他身后半步的陰影里,依舊是一身素凈的玄衣,面覆輕紗,只露出一雙清冷無波的眼眸。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絡。
“若非賢侄在方家仗義出手,懲戒那無法無天的方駿,更替方家清理了門戶……唉,那方家積弊已久,馭下無方,子弟不肖,竟敢冒犯幽明地高徒與太學俊彥,實乃自取滅亡!”
他話語一轉,將方家的覆滅輕描淡寫地歸咎于其自身的“積弊”和對高見的“冒犯”,仿佛劉家只是不得已而為之。
“高公子此舉,實乃為我北地除去一害,更是為繼兒掃清了繼承家業的障礙啊!”一位須發皆白的長老接口道,語氣充滿感激,“方家那些冥頑不靈的老朽,仗著幾分修為,竟敢對公子您出手,實在是死有余辜!公子雷霆手段,為我等省卻了天大麻煩。”
他口中的“麻煩”,顯然是指若由劉家親自動手鏟除那三位宿老和族長所需付出的代價。
另一位長老也舉杯附和:“正是!高公子深明大義,慧眼如炬,早早便看出方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若非公子洞若觀火,我等還不知要被其虛張聲勢蒙蔽多久。如今塵埃落定,方家產業得以由繼兒繼承,歸于正朔,也避免了幽州動蕩。此皆公子之功!劉家上下,銘感五內!”
高見端坐席間,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屬于游學士子的溫和淺笑。他并未因這些恭維而得意,也未因提及方家覆滅而動容,只是從容地舉杯回應,話語謙和得體:
“劉家主與諸位長老言重了,晚輩不過恰逢其會,路見不平罷了。方家之事,咎由自取,晚輩也只是順勢而為。能得見劉家主持大局,穩定幽州,使方家基業后繼有人,亦是幸事。些許微勞,不足掛齒。”
他的態度謙遜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與劉家只是不期而遇的合作者。
高見在方家做了什么?
他閑庭信步,品茶賞花,偶爾指點后輩,一派無害書生模樣。
他讓她記錄下那些“瑣碎日常”,然后從中抽絲剝繭,精準地找出了方家致命的破綻:馭下之失暴露根基腐朽,資源之困顯露外強中干,后繼之憂昭示內斗隱現。
接著,他輕描淡寫地,以方駿的愚蠢為導火索,親手點燃了毀滅方家的第一把火——格殺宿老,廢掉方駿,瞬間抽掉了方家支撐門面的頂梁柱和未來可能的變數。
然后,他便冷眼旁觀,甚至可以說……是引導著早已虎視眈眈的劉家,撲上來完成了最后的收割。
現在呢?
他來到了劉家。
他被奉為座上賓。
劉家人在真心實意地感謝他“幫忙”除掉了方家這個障礙,為他們鋪平了吞并的道路。
他依舊掛著那副溫和無害的笑容,謙遜地表示“不足掛齒”。
他是不是……又在觀察?
夏憂蠹只覺得眼前的珍饈美酒、華燈歌舞都蒙上了一層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虛影。
劉家人開懷的笑聲,在她聽來如同方家那些仆役臨死前的哀鳴;劉擎蒼志得意滿的紅光滿面,在她眼中像是方乾最后絕望的灰敗。
他在故技重施!
這個念頭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夏憂蠹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