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曾經讓她感到一絲不同的人影,此刻以如此突兀、如此震撼的方式,闖入了她壓抑而危險的龍宮生活。
她眼角的余光,死死地、卻又極其隱蔽地鎖定了那個方向。
只見高見神態自若,正舉杯向那高踞御座之上、身影模糊卻散發著令萬物臣服之威壓的龍王陛下遙遙致意。
他手中的玉杯晶瑩剔透,映著殿內幽暗的光華。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或者說根本不在意殿側陰影中那捧著香爐、如同背景板般存在的龍女。
丹砂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涌上心頭,混雜著震驚、疑惑、一絲莫名的悸動,以及……更深的茫然。
她只能像個真正的背景板一樣,捧著冰冷的香爐,站在幽暗的殿角,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在東海龍宮,瀚海龍庭之中瀟灑自若地舉杯,仿佛他本就該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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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
高見舉杯,盛情而歌:“同攜手,更盡杯中酒。吹玉笛,杯不停,但得酒中趣,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諸君何必如此拘謹,既已在酒桌之上,這般嚴肅,豈不是負了杯中之酒?”
語罷,高見一口飲盡,將杯底朝著周圍展示了一下。
要說搞酒桌上的這些事情,高見屬實是信手拈來了,他在各種場合都是以長袖善舞著稱的,也常常靠這一招惹來大家的注意,以此成為人群的中心,用來完成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盡管在大部分情況下,高見其實非常的討厭這些事情,而且他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向來都是非常安靜的,但需要他做這些的時候,他也不會手足無措就是了。
不過,面對高見這般作態,在臺上的龍王,抬了抬眼皮。
此刻的龍王,是人形,看起來極為威嚴。
其形貌約莫中年,面容古拙,身著玄黑袍,袍上并無繁復繡紋,只有簡約的暗紋流轉,但僅僅如此端坐于此,其存在本身,便仿佛成為了這片天地的中心,無形的威壓讓殿中每一縷空氣都凝固如鉛。
在座的真龍,幾乎都是人形。
真龍們在很多年之前,確實時常都保持著本體在行動,它們更習慣以龐大威嚴的本體遨游四海,彰顯無上龍威。
不過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天地死寂,萬法凋零,維系本體所需消耗太過龐大,即便強如真龍,亦感壓力。
若為省力而化作尋常水族形態,又未免太過折辱龍族尊嚴,故而,同為天生靈長、結構精巧且蘊含大道之妙的人形,便成了最好的選擇。既不失威嚴,又可節省力量。天地死寂,資糧嚴重不足,真龍們也不得不省著點用。
龍王的目光,如同萬鈞重壓,先是在高見那張帶著疏狂笑意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看向元律:“所以,元律,你帶這么個……蟲豸過來,又是什么用意?”
元律籠罩在黑袍陰影下的面容古井無波,但周身那深邃如淵的氣息,卻微不可查地波動了一下,顯然對龍王如此直白的輕蔑與侮辱感到不悅。
然而,面對一位貨真價實的十三境地仙,東海的無上主宰,當世最強者之一,他只能將這份不悅深深壓下。黑袍下傳出低沉而平穩的聲音:
“王上容稟。高見乃神朝太學高足,天資卓絕,于大道之理常有驚世之見。此番帶他前來,是希望借其慧眼,助我參詳那《化生歸元真解》殘篇之玄奧。”
“哦?”龍王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就憑一個區區六境的人族?”他目光再次掃過高見,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試圖撼動大樹的蚍蜉,“元律,你卡在十二境的門檻太久,看來是……病急亂投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