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了一小會兒。
“進來……坐坐”高見率先打破了沉默,側身讓開了門口的道路。
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仿佛只是接待一個尋常訪客。
“嗯。”水蒼蒼低低應了一聲,邁步走了進來。他的腳步有些沉重,肩膀微微垮著,早已失了昔日那份世家公子的意氣風發。
他已經得知了一切。
老祖隕落,滄州局勢天翻地覆……這一切的源頭,都直指眼前這個他曾視為朋友的男子。他失去的不僅僅是靠山和地位,更是整個家族的根基與未來的希望。
走到高見那堪稱簡陋的小院中,在院角一張普通的石桌旁坐下。
水蒼蒼環顧四周,看著這與太學其他學子居所相比顯得過于“清苦”的環境,忍不住開口道:“還是那么儉樸,什么東西都沒有。除了修行、鍛煉和學習之外,你好像什么都不做。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語氣帶著不解,也有一絲壓抑的怨憤:“你不圖享受,不在乎女人,不渴求財富,不追求美食,不喜歡華服……素性儉樸,諸事減省,草草而已。但你卻偏偏……偏偏要做那些事情,要和那么多人過不去,自己什么都不要,卻看不慣別人嗎”
“豐屋美服,厚味姣色,”高見搖了搖頭,語氣平淡,“都沒什么意思。”他走到一旁,拿出一個普通的陶罐和兩個干凈的茶杯,“你愛喝茶,不過我沒什么好茶,就將就著喝點吧。”
他說著,將手隨意地搭在注滿清水的陶壺上,體內氣血微微流轉,壺中之水頃刻便沸騰起來。
以氣血煮沸水,對現在的高見來說還是很簡單的。
他沒什么茶道章法,直接用沸水沖泡了茶葉,沒有一泡二泡的講究,沒有刮杯除沫的繁瑣,更沒有那些“點頭入海”的哨動作,只是普普通通地沏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遞到水蒼蒼面前。
水蒼蒼沒有去接那杯茶,只是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高見,聲音干澀:“不殺我嗎”
“我不是嗜殺的人。”高見說著,將遞出的茶杯又往前送了送,見水蒼蒼不接,便放在了他面前的石桌上,然后給自己也沖了一杯,自顧自地喝了一口。
“你殺了我家老祖,”水蒼蒼說道:“消息傳來的時候,我父母……也死了,是你手下的人動的手。我不日即將返回滄州水家,主持大局。你趁現在將我殺了,能省去未來很多麻煩。”
“哈哈,”高見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少不了多少的。沒有你水蒼蒼,也會有別的‘水老二’、‘水老三’被推出來主持局勢。水家不會坐以待斃,這是必然。但是……”他頓了頓,目光平靜地看向水蒼蒼,“也翻不起什么浪。”
這平淡的話語,卻比任何威脅都更讓人絕望,因為它陳述的是一個冰冷的事實。
“我們……和你,有仇嗎”水蒼蒼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緊緊盯著高見,試圖從對方臉上找到一絲恩怨的痕跡。
“水家,和千千萬萬的人有仇。”高見的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世家所居之處,土地兼并,盤剝無度,律法形同虛設,百姓無不殘滅者。天下苦世家久矣,多生怨憤。你們……是和這天下有仇。”
“你不是天下!”水蒼蒼猛地低吼一聲,情緒失控,一把將石桌上的茶杯掃落在地,陶杯瞬間碎裂,溫熱的茶水和茶葉濺了一地。
高見看著地上碎裂的茶杯,又抬眼看向激動的水蒼蒼,反問道:“以天下心為心,以眾生愿為愿,又有什么不對呢”
圣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心,百姓皆屬其耳目,如此而已。
他的話語如同暮鼓晨鐘,敲打在水蒼蒼的心頭。
“你要當圣人——”水蒼蒼的聲音帶著譏諷與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