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芥的小叔死之后,沈芥從金尊玉貴,萬人疼愛的小少爺變成了一個任人欺凌的可憐蟲。
三歲到五歲這段時間,因為他受了驚嚇,遭受了毒打,一直纏綿病榻。他父親只是極少來看他,倒還沒有對他做什么過分的事。
但是等他身體好起來之后,他父親就單獨在外院辟了個小院給他住,不允許他再跟母親住在一起,說是讓他開始好好讀書,要學會獨立。但是其實宋家的男孩子一般要等到十歲開始才到外院住。
沈芥從此開始了早起晚睡的讀書生涯。他父親布置給他的功課,比他兄弟們多了整整一倍。只要功課中稍微有點瑕疵就會挨打,可以想見他每天都會被打。
那時候家里有個族學,宋行之就伙同族學里的其他堂兄弟們一起欺負他,跟他父親告黑狀,他父親每次都會相信。
在打了他以后還威脅他說,母親身體不好,讓他不要撒嬌告狀,讓母親能好好養病。
他的母親住在內宅,對丈夫對兒子的苛責鞭長莫及。
他的母親是在那個家里唯一對他好的人,小小的沈芥自是不愿意讓母親為自己黯然神傷,從來也沒有跟他母親說過,父親打他打得很厲害,他沒有一天身上有一塊好皮的事。
后來還是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他母親發現他手臂上傷痕累累,青一塊紫一塊的,才拉了他查看他全身的情況,不敢置信地發現他竟然遍體鱗傷。他母親狠狠地哭了一場,然后就病倒了。
宋承先以為是沈芥去告的狀,大怒之下又把他打了一頓。
后來他母親病情稍微穩定一點,就提出要讓他去太學讀書。從此他就在太學住了兩年,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回來。直到有一次快過年的時候,太學里放春假,他歡歡喜喜地回家去見母親,卻見母親病得非常重,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又驚又怕,生怕母親離自己而去,到處找大夫給母親看病,都沒有任何作用。母親躺在病床上,拉著他的手,仿佛交代后事般囑咐他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要跟父親好好相處。
他萬分悲痛,完全接受不了母親即將離他而去的事實。
這個時候,宋行之告訴他,有一個要告老還鄉的太醫醫術很好,可以治母親的病。他就去出城找,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等他回來的時候就得知母親已經去世的噩耗。
宋行之和他的父親宋承遠在他父親面前說是他在太學里不好好讀書,還跟母親頂嘴,氣得他母親舊疾復發才驟然離世的。之后就是把他給痛打一頓逐出家門的事了。
沈芥閉了閉眼,覺得身上有些冷。他永遠也忘不了幼年時的自己那種又絕望又孤獨的心情,還有每天都如影隨形的痛楚。
被逐出家門之后,他在冰天雪地里像一條狗一樣茍延殘喘,不知道幾天后來被他舅舅找到帶回了安陽,把他送到衛天歌那里去,他才如獲新生。
他不是不能夠原諒他的父親,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句原諒就真的能夠過去的。
那個時候,眼神冰冷,恨不得要他削骨,還父削肉還母的宋承先,跟如今這個滿臉滄桑,一臉懊悔的宋承先,真的不像同一個世界的人。
人都會變啊,往日種種,就像上輩子發生的了,他不想去回想,也不敢去回想。
他想極力忘了宋家人,所以一直都不敢進京。如今宋承先提出想要重修舊好,可是他已經忘了,他們曾經好過嗎他跟宋家人最好就是老死不相往來吧。
沈芥用雙手環抱住自己,重重地嘆了口氣,望著天上的明星,喃喃道“母親,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以后,在這個世上,有一個女孩子會代替您好好照顧我。同樣地,我也會好好照顧她的。那個人,您說要我跟他好好相處,現在這樣應該算是最好的距離吧。我實在是不想再跟他有過多的牽扯,您會理解我的,對嗎我這輩子罪孽深重,佛祖愿意讓我活幾天我都覺得是恩賜,有些債,像養育之恩,像舍生之義,今生注定無法償還,我只有來生再還了。”
沈芥站起身,踏著蒼涼的月色,慢慢地回家去了。
他回到在親仁坊的家里,沒想到寶山正坐在房間里等他。房間里只點著一盞油燈,在朦朧的燈光下,她用手支著腦袋,正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他回來的太晚了。
沈芥心里一暖,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在這里等他,同時又是一陣愧疚。宋承先交給他的任務只不過是刁難他而已,他何必太過認真,讓真正關心他的人為他擔憂呢
他輕輕地走過去,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去,為她蓋上被子。
寶山在碰到床的時候眼皮睜了睜,隱隱約約看到了沈芥,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便伸手環住了沈芥的胳膊,撒嬌道“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