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瘸,你這算是老來得了個大胖小子,苦盡甘來啊!”
一道婦人聲,帶著明顯鄉音和喜悅,自一處簡陋小院之中響起,小院兒雖不大,卻是透著一股難得暖意。
屋內,接生老婦正小心翼翼地包裹著那剛呱呱墜地的嬰孩,用的是一塊有些發白褪色,卻漿洗得極為干凈的紅布。
一旁,是一個瘦得渾身皮包骨頭,雙腿干癟,拖行在地上的七八十歲老漢,他整個人風燭殘年,偏偏一雙渾濁老眸亮得嚇人,正盯著那皺巴巴干瘦嬰兒。
“好,好啊!”
“這樣一來,我老金家可不算斷代了。”
老漢語氣帶顫,雙手撐地拖著斷腿走到一旁,指著一口木箱,對著床榻上一黃臉產婦耐心叮囑:“孩兒他娘,這里都是些算卦的書,上面一切我都詳細標注好了。”
“你將來,可一定得讓咱娃識字啊。”
“識了字,他就能看懂這些卦書,有個安身立命本事,若是遇到冤大頭,哄得對方開了心,那就更吃穿不愁。”
“畢竟算卦嘛,一分靠本事,九分靠嘴哄……”
老漢兒話未講完,就見一顆年輕腦袋,斜著從門框外探了進來:“賽半仙,你娃起名沒?”
“小……小道爺,你咋知道我媳婦今日臨盆?”,老漢兒有些瞠目。
“額,我估摸著就這段時日,所以在城外守了半月有余!”
“……”
片刻后。
賽半仙與李十五在門外隨意寒暄。
李十五邊界與分寸拿捏極好,哪怕只是凡人之婦,他為男子,依舊沒踏入這產房哪怕一步,只是門口招呼一聲。
賽半仙一張干瘦如腐木老臉,滿是笑意道:“小道爺,我從前算那一卦,什么‘命’想殺你,真是放屁亂講而已,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還有,小道爺賜名,是我兒之福!”
李十五隨口一句:“金甜甜如何?”
“此名響亮又討喜,似秋風裹著糖炒栗子的甜蜜味兒,盼這娃日甜,夜甜,年年都甜!”
賽半仙笑容僵住,急道:“可是小道爺,這娃可是男娃,怎么能起這么個名兒呢?”
片刻之后。
賽半仙仿佛認命一般道:“金甜甜,唉,就依小道爺吧!”
他渾濁目光望向屋內,望著床榻上一對母子,眸子中是濃濃眷戀與之不舍,而李十五卻看到,在他身上有死氣開始彌漫,近乎將他徹底吞沒。
賽半仙本就年事已高,在極夜斷糧一事之中,更是絞盡一切與他人周旋,導致心力耗費殆盡,甚至一雙腿盡斷,整個人枯瘦如柴。
能活到今日,不過強撐起一口氣,就為等到自己娃出世……
李十五低聲道:“我要離開了,今日來此,除了給你家娃起名,還有就是讓你再給我算一卦,我信這個。”
“好!”,賽半仙重重點頭。
不多時。
院中平鋪起一張小木桌,白紙,卦盤,銅錢……,等等之物一應俱全。
此時正值午后,秋日宛若一壇陳釀,將天邊染作琥珀色。風掠過小院時,帶著幾分料峭涼意,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卦盤邊緣。
“李十五,測吉兇!”,李十五于一旁認真道了一句。
“行!”
賽半仙滿臉鄭重之意,一雙枯瘦如鷹爪手掌,不停翻閱著一本老舊卦書,以及投擲著三枚銅錢。
終于,他提起一桿筆,開始在泛黃紙上寫了起來,只是手越來越抖,下筆也越來越無力。
秋風忽而狂起,卷得滿桌卦書嘩嘩作響,屋里本是安靜的奶娃,更是一聲聲啼哭起來。
賽半仙一頭栽倒桌上,氣息全無。
唯有身下紙上,有著一行歪歪扭扭大字。
“小……道……爺,我今兒個就不放屁了。”
“此祝道爺所行,一路……皆是大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