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等人瞧見永青侯的動作示意,遂也打消了見禮的念頭。
張四維情緒更足了,語氣帶著痛心疾首,喟然嘆道:“何為盛世?天下為公也!”
“君者,選賢與能;朝廷,講信修睦;如此,才能引導百姓互愛互助,共造和諧……”
“今我大明百姓尚能足食,亦能足衣,盛則盛矣,然,距離真正的盛世,還是有著不小的距離……”
張四維語氣誠摯道,“禮運:善氣迎人,溫柔敦厚也;禮運,亦是國之大運,今日臣以禮運展開,既是抨擊當下大明之弊病,也是為了讓殿下明白,大明并非一片大好。”
要擱平時,少年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好,可現在……少年心中很不舒服。
今日之大明,既是列祖列宗的努力,也離不開李先生的付出,故才得以百姓足衣并足食。
為了今日之大明,他們付出了那么多,可到了張四維口中,一句‘盛則盛矣’一筆帶過還則罷了,還有否定列祖列宗、李先生的功績之嫌。
還當著李先生的面如此說……
少年哪能痛快?
朱翊鈞深吸一口氣,淡淡道:“三代之英,大道之行也?本宮以為不然!”
張四維一怔,隨即皺眉道:“不知殿下何以如此說?”
“即便是三代之英主的時代,一樣有陰謀詭計,一樣有偷盜之輩,一樣有戰爭,既如此,如何稱得上大道之行?”
少年老成的說道,“本宮以為,孔圣說‘三代之英,大道之行也’,是名為大道之行也,非實為大道之行也。”
張四維眉頭皺的更深了。
少年繼續說道:“本宮以為,孔圣如此說,是為了鞭策君王,是為了塑造一個理想的世道,是為了人朝著這個理想的世道努力,僅此而已。”
“即便不考慮國家施政需因時而定、因地制宜,孔圣可以這么說,后人也不可如此信!”
“再說回人心浮雜,人人好利……請問張詹事,古往今來,歷朝歷代,又有幾人不好利?”
“名為利,財為利,權亦為利。”
少年語氣從容,條例清晰,“光耀門楣是不是好利?封妻蔭子是不是為好利?名垂青史是不是好利?士子十年寒窗苦讀,是為了一朝進士及第……”
張四維一時竟無言以對,只好祭出大是大非——
“殿下的意思是……我大明的官吏全都是好利之徒?”
“本宮當然不是說大明官吏都是好利之徒!”少年淡然道,“本宮的意思是,好利并非是‘惡’的體現,圣人不好利,可古往今來又有幾個圣人?你是圣人嗎?”
張四維啞口無言。
“你不是圣人,你只是庸人、俗人罷了,當然了,本宮如此說,并非是在嘲諷你,世人皆庸俗,這是事實,也是本質。”少年說道,“我們要重視它,也要正確的認識它,如此,才能利用它,才能造就孔圣口中的‘大道之行也’。”
張四維硬邦邦道:“臣愚鈍,還請殿下明示。”
“人人好利有什么不好?就是因為人人好利,大明才得以有今日!”
少年說道,“富商何以大建作坊、廣招工人?是為好利!農戶何以辛勤耕作?工人何以努力做工?……皆是因為好利,大明何以工商業興隆?何以錦繡繁榮?不就是因為人人好利嗎?”
“太史公有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也是大明得以有今日的最好證明。”
朱翊鈞呵呵道:“張詹事生活在錦繡繁榮的大明,享受著人人好利造就的盛世,卻反過來苛責人人好利,如此,可對?”
張四維傻眼了。
給太子上課的他,竟然被太子上了一課,這傳出來還怎么混?
可又如何辯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