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日,百家議政的第三日。
午時,午門前。
圍觀者已擁擠到了端門外的承天門,甚至長安街旁的茶樓酒肆都坐滿了讀書人。
一旦有議政臺上的新言論傳來,外面的書生士子也將展開論辯。
這幾日。
是京師言論管制最松之時,只要不動手,萬事萬物皆可言。
即使被巡邏的錦衣衛聽到一些違逆之語,也都是不管不問。
最近,京師內的客棧、酒樓、茶館等場所全在漲價。
其中漲價最多的是紙張與小報。
很多紙作坊和雕印書籍小報的作坊,靠著印制這兩日百家議政的言論,賣向京師外各個地方,已賺了大錢。
當然,他們印制的內容基本都是以朝廷的簡報內容為依據,若有虛假亂寫、搬弄是非者,將會遭到重懲。
……
前兩日議政,只能稱為詣闕者與議政官們的互相了解,今日才是雙方的交鋒之日。
詣闕者們各個精神抖擻。
都期待著憑借自己的學說政見獲得朝廷認可,使得民間書院解禁,言論更加自由。
議政官們也都面色嚴肅。
接下來他們將面臨著詣闕者們的層層圍攻,能否堅守官學,保障新政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全靠他們的臺上表現。
……
議政臺上。
申時行講完簡短的開場白后。
云南道巡察副使、性善論者、主張“孝弟慈”治國的羅汝芳率先走上議政臺。
羅汝芳雖是官身。
但熱衷于講學,有人甚至稱他:公事多決于講座。
而書院乃是主要的講學場所,他最是反對封禁民間書院。
張居正曾有意令他擔任日講官,然交流之后,彼此罕有共識,便只得放棄。
羅汝芳站在議政臺中間。
先是朝著午門小皇帝的方向遙遙一拜,然后緩緩開了口。
“某已逾花甲之年,竊觀入仕途以來,議律例者,日密一日;制刑具者,日嚴一日,任稽查、施拷訊者,日猛一日。每當堂階之下,牢獄之間,睹血肉之淋漓,未曾不鼻酸額蹙……”
“今思先明孔孟之說,則必將信人性之善,信其善而性靈斯貴矣,貴其靈而軀命斯重矣……今斷天下民間書院,禁生員言政,如何勸人向善,如何去民之頑劣……”
“若教化得當,何用律法?天下大治,須以德治為基,人人受教,世上便無大盜奸人!”
簡單來講——
他認為,朝廷刑罰過重,理應用勸人向善的教化之道,感化犯罪者,而非使用殘酷的刑罰。
羅汝芳這番性善論,被諸多底層百姓與年輕的書生支持。
湯顯祖也是其中的一個。
究其原因,還是他涉世未深,心地純善,沒有見過那些大奸大惡之徒。
羅汝芳說完后,大理寺卿嚴清大步走上議政臺。
嚴清做了三十余年的刑名,見識過各類犯人,最厭惡的就是這種“以德化人”的言論。
他奉承的信條是:如果德化有用,那還要《大明律》干嘛!
“德化雖善,然效緩且難,人各有秉性,以德化化人,盡靠自省。”
“吾大明有千萬余戶,德無準繩,然律法卻有嚴明之規,循名責實,明賞慎罰,才能維公序良俗,律法,乃安邦定國之利器,德化,不過為輔也……”
……
嚴清說完道理后,便開始舉起實例。
涉及:謀反、惡逆、不孝、不義、偷盜、收贓、匿貨、搶奪、略人等。
其中,有謀殺祖父母父母者,有車馬殺傷人者,有毆打授業恩師致死者,有私鑄銅錢販賣人口者,等等大惡之人。
以及朝廷自萬歷元年到如今,一共杖責了多少人,流放了多少人,判處死刑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