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在心中想道:待老夫跨過這道坎,若清君側,第一個清的必須是這個沈念。
張四維緩了緩。
“陛下,正如臣上道奏疏所言,我張、王兩家中雖有貪官奸商存在,但只是少數,我與王部堂對朝廷絕對是一片赤誠之心。”
“所謂的侵占軍餉良田、勒索藩屬貢物、私下與蒙古交易糧鐵,實乃少數人私下偷偷而為,朝廷將他們重懲甚至要了他們的腦袋,臣無話可說。但是若以此便毀掉張、王兩家,臣覺得非常冤枉!”
“海僉院的《官商蠧國疏》稱:晉非大明之晉,而是張王之晉,張王非大明之張王,實乃蒙古女真之張王。此話沒有任何證據,完全是朝著張王兩家潑臟水!”
“此奏疏詆毀我張王兩族的理由有三,其一,官商一體之害;其二,長期壟斷之害;其三,走私養敵之害。”
“所謂官商一體之害,當朝馬學士(馬自強,家族為豫商)與沈侍讀亦出自商人之家,他們的族人是不是也應立即罷商?”
“所謂長期壟斷之害,大明各地,但凡生意做大者,皆在地方處于壟斷情況,要不要也全部嚴懲?”
“所謂走私養敵之害,除一些蠧蟲走私糧鐵外,大多數商人都是在踐行隆慶和議時的互市之策,如此做,便是通敵賣國嗎?”
“眾所皆知,海僉院一直期望恢復太祖之制。他眼中的無罪守法者,儼然就是百年難出一個的大圣人!張、王兩族的族人可能達不到他的要求,但也絕無他所言的叛國之嫌!倒是海僉院,用此奏疏擾亂朝綱,有邀名賣直之嫌疑,他從一個舉人做到當下的正四品言官,靠的不就是這套把戲嗎?”
“此外,張首輔提出的去官留商或去商留官之策,是因擔心我張、王兩家權勢過大,日后恐有叛國之行徑。因這樣無理無據的懷疑,便要除掉對山西有大功績的張、王兩族,莫說臣不答應,山西的百姓、兵卒,皆不會答應!”
“陛下,若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認為某個官員擁有造反的能力便將其重懲,那當下最應重懲的應是張首輔!”
“當下的大明,全由他發號施令,朝堂文武百官,幾乎全對他唯命是從,北境李成梁、戚繼光、張學顏、外加當下的山西巡撫方逢時,哪個不是張首輔的親信?陛下若因此懷疑懲我與王部堂,請先懲內閣首輔張居正!”
“臣甚至懷疑,待臣與王部堂被懲后,整個大明北境便全是張居正的心腹,朝堂百官若皆膜拜一人,大明才真危矣!”
“陛下,《大明律》向來都是一視同仁,若張、王兩家有罪,臣懇請將涉嫌與張、王兩族同罪的官員們,全部免職調查!”
……
張四維不愧是老狐貍。
他一改昨日奏疏的辯駁之策,不再辯解張、王兩族無罪,而是將一群官員都拉扯到了涉嫌與張、王兩族同罪上面。
小萬歷張了張嘴,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無力反駁。
他知張四維以偏概全,知張四維是在詭辯,但卻不知該如何還擊。
他不由得看向沈念。
沈念微微點頭,朝前走出一步。
先是朝著小萬歷拱了拱手,然后扭臉看向張四維。
“張閣老,官商一體之害,指的不是官不能從商,而是官商勾結;長期壟斷之害,指的不是行業第一,而是獨吞獨占,不給百姓活路;走私養敵之害,指的不是邊境互市,而是為利害國,德行敗壞。”
“海僉院是不是邀名賣直,百姓自有公論,朝廷自有調查,史書上也會留下證據,你覺得自己在史官的筆下,是忠臣還是奸臣呢?”
“人在做,天在看。張閣老如此說,無外乎是因海僉院的證據還未曾送過來,外加張、王兩族早已尋好了替罪羊!”
“但是,張、王兩家經得起查嗎?剛才張閣老稱我家也是商人,但我家賺得每一文錢都干干凈凈,敢于讓朝廷來查,張、王兩家敢嗎?張閣老敢嗎?”
“張閣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可以去正陽門外商鋪云集的街巷轉一轉,看一看有多少商人罵晉商恨晉商,而這些被罵的晉商與張、王兩族到底有沒有關系?你真以為山西底層百姓的聲音傳不到陛下的耳中嗎?”
“張閣老,辯解無用,當下陛下已決定,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要瓦解張、王兩家在山西的勢力!即使將山西重建,即使引發戰事!”
……
沈念緩了緩,語氣變得輕緩了一些。
“張閣老,張、王兩族到底是什么情況,恐怕您與王部堂比任何人都清楚。當下,在陛下面前扯謊、故作無辜,已無任何作用。張首輔提供的兩種選擇,已是張、王兩家最好的歸宿。”
“承認吧!陛下仁慈,不會重懲你的,不會令王部堂晚節不保的,只要你們主動罷了自家的商貿之路,散財于民,你們便是朝廷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