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壓壓的人群無聲佇立,任由雨滴在腳邊積成水洼。
豆大的雨點砸在傘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為現場氣氛增添了幾分凝重。
陳青珊一手為王揚執傘,一手按在劍柄上,神色警惕。
劉昭、謝星涵、樂湛、樂龐等人與王揚站在一起,雖然有小凝等一眾仆從環繞在側,但與對方相比,還是顯得勢單力薄。
王揚從容拱手,朗聲問道:“諸位前來,所為何事?”
無人回答,人群默默分開一路來。兩個老者被人攙扶著,一步步向王揚走來。
是陸歡和徐伯珍!
樂湛見到是他們,心道這可不易處理。
此二人都是學界耆宿,德高望重,總不好讓官差強行驅離吧。不過既然有他們在場,應該不至于放縱弟子們動手武斗吧。
不至于吧......
兩人頭頂雖然有人遮傘,但地面積水,深淺難測,再加之雨勢太大,身上衣物還是不免被雨水打濕,尤其年齡更大的陸歡,歲月早已侵蝕了他的體力,他走得步履蹣跚,深一腳淺一腳,仿佛每邁出一步,都用盡了全身力氣。
徐伯珍身體比陸歡硬朗許多,但為了不越過陸歡,刻意放緩了腳步,面對前方的一個個水坑,全然沒有避讓的意思,正道直行,說踩就踩,鞋襪褲腿全被浸透,可他連眉毛都不皺一下,這不長的距離,硬是讓他走出幾分勇決剛毅來。
兩人走到距離王揚幾步之遠的地方停下,手一揮,頭上兩傘俱撤,白發瞬間被雨水浸濕,一縷縷地貼在頭皮與臉頰上。
王揚有些動容:“兩位先生,你們這是......”
陸歡和徐伯珍歡立于雨中,不用一絲遮蔽。在場古文一派,誰敢撐傘?只聽得一片簌簌聲響,一柄柄雨傘紛紛收起,人人淋雨不避。
在劉昭、謝星涵等人驚訝的目光中,陸歡斂袖躬身,垂佩而揖,聲音謙卑:“請公子以尚書教我。”
徐伯珍深深一揖,聲音利落嘹亮:“請公子以尚書教我!”
眾儒生面向王揚,紛紛彎腰,聲音此起彼伏:“請公子以尚書教我!”“請公子以尚書教我!!”
一道道聲音沖破雨幕,匯聚成河!浩浩蕩蕩,綿綿不絕!
劉昭回過神來,擦去臉上眼淚,急忙避開,不敢與王揚同受此禮。
謝星涵、樂湛等人也紛紛退到一邊,只留王揚一個人站在原地,身邊還有陳青珊為之撐傘。
王揚踏出傘外,陳青珊立刻跟上,要繼續為王揚遮雨。
王揚擺擺手,任憑雨水澆身,整衣斂容,躬身回拜:“王揚不才,愿與諸君同學互進,共研精義!”
衣袖在雨中微微擺動,似乎與風雨共舞。
這幅震撼人心的畫面將永遠地印刻在每一位旁觀者心中!
所以當宗測拎著桌案,帶領眾學子殺出時,看到的,也是這樣一幅畫面......
......
然后郡學內便出現了一個百年難遇的奇異場景,今古文尚書兩派的學者學子們混雜而坐,衣衫狼狽,身上雨水流淌,一個個跟個落湯雞似的,場面凌亂,但無一人在意,所有人都專心致志,凝神諦聽。
“.......方才我講了何謂知識分子,何謂知識階級。然我以為,凡知識分子,必備一種考求知識之信念,而后可謂知識分子。凡知識階級,必有一種超越現實之情懷,而后可成知識階級。唯如此,方能摒除心志之桎梏,唯真理是從。學術乃一國智識文化所系,必以發揚真理為目的,致廣大而盡精微,而后可稱規模、稱宏遠。
若問理想但云房車,言所欲只道富貴,使鎮國高校成蠅汲之所,學問深造為進身之階,則非真知識分子也。若一國之知識分子不能懷一種非止于自身身家之光明理想,則更無以求民眾,無以求國族之演進繁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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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關于傘在此時是否得到廣泛使用的問題,雖然《南史·王微傳》記云:“有時涂中見相識,輒以笠傘覆面”。《格致鏡原》引《玉屑》云:“魏人以竹碎分,并油紙造成傘,便于步行騎馬,傘自此始。”一南一北看似有代表性,但前者只限士大夫,后者則應屬后人臆測,全無依據。(不過也可能是宋人見到如今未見之文獻?還有,這條引文從文獻學的角度其實很值得懷疑,未必立得住腳。待考。)
南北朝史料中言“傘”多為儀仗用傘,現存壁畫中的傘也是如此。所以依據現有證據,當時傘很可能未普及開,但南北朝史料本就不如唐宋豐富,論其平民的日常生活視角,就更不如之,所以說不定當時百姓也用,只是未記?
不過我還是認為這種可能性很小,但如果用這個再寫王揚造傘什么的實在無趣,所以本章中雖然寫了傘面成片的畫面,但未必符合史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