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被王揚“救起”的話題還在繼續:
“......畢竟是太原王氏,門第在,所以能做太子舍人,只是家底太薄,聽說曾因家貧乞小郡......”
席恭穆突然插話說:
“其實太原王氏的嫡系正枝,也有貴盛的。”
眾人疑惑地看向席恭穆。
席恭穆神秘一笑,向北指了指。
眾人都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殷曇粲有些感慨:
“那邊是王愉那一支。當年宋武帝殺王愉一家十余口,只有王慧龍一人逃到北邊。此人為了報仇,降了北虜,屢引兵與宋戰,檀道濟、到彥之、王玄謨諸將,皆不能敵。武帝曾施反間計,失敗后又遣刺客,以‘二百戶男、絹一千匹’為賞,購王慧龍人頭,亦不能成。偽帝授王龍驤將軍,賜爵長社侯。這才是太原王氏的真正嫡宗!只可惜呀,投了胡虜,直到死也不能歸葬江南。”
殷曇粲惋惜搖頭。
席恭穆不以為然地一笑:
“人家太原王氏郡望就在北方,死了不葬晉陽,也葬河內,何必回江南?”
在場的士族瑯琊王、淯陽樂、安定席包括他陳郡殷,都是祖上南遷過江的僑姓高門,東晉初年時,即便死在江南,也多有“假葬”者(即臨時葬),意思等收復中原之后,還要遷回北方祖塋。但隨著時間推移,后代久居江南,祖上幾代人都葬于此,以前的權厝之所,反而被當成“祖墳”,所以才會有殷曇粲“歸葬江南”的話,其實如果溯源返本,所謂“歸葬”之說,本來就是不成立的。
殷曇粲立即反駁道:
“不然,禮以順人情為本,孝以奉親安為要。如今北土陸沉,先人丘隴早淪為腥膻之地,今我輩五代以降,墳塋皆在江南,豈有不依父母居而別尋的道理?”
話題漸至敏感,席恭穆沒有再與殷曇粲爭辯,閉口不言。殷曇粲也不說話了。氣氛頓時有些冷場。
王揚開口道:
“王慧龍心心念念要學伍子胥回來報仇,放出話說要‘鞭尸吳市,戮墳江陰。’至于葬在哪對于他來說,或許就沒那么重要了。不過我聽過一種說法,說他不是王家血脈,而是僧彬與婢女私通生的孩子。”
王揖神色微動。
樂湛附和道:
“我也聽說這個傳言,說僧彬本王家仆,其子鼻大,頗類王家齄鼻之相(寬大鼻,酒糟鼻),遂攜子北奔,詐充遺胤......”
殷曇粲冷笑一聲:
“一定是謠言!太原王氏這種甲門貴家,外人根本冒充不了......”
王揚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
王揖低頭,小口喝酒。
殷曇粲聲音忿忿:
“......此乃索虜妒我華胄清流,故設謗語污之耳!當年崔浩不過夸了一句王慧龍‘真貴種矣’,便有人向偽帝譖毀,說崔浩‘嘆服南人,訕鄙國化’,偽帝怒,召崔浩責之。浩免冠陳謝乃解。可最后崔浩還不是被滅族?可見北虜夷狄本色,嫉我華夏衣冠,凡能毀之,無所不用其極!王慧龍娶清河崔氏,子聘范陽盧門,女歸隴西李家,凡所通婚者,莫不是北土一等望族,如何能有假?!”
王揖目光悠遠,聲音沉了幾分:
“的確不是假的。王慧龍北奔時是十四歲,那年我祖父正好十歲,見過王慧龍,還說過話。后來王愉被滅家,只剩下這一個血脈,被與王家常往來的沙門僧彬藏了起來。他們是先跑到江陵,然后北上襄陽渡江,自虎牢奔姚興,姚興敗了之后才轉投的魏虜。當時聽說王慧龍跑了,全江封鎖戒嚴,朝廷下令,見面格殺不問,就是怕他跑到北邊去。沒想到還是被僧彬護送走了。若沒有僧彬,就沒有王氏遺孤,我以為,僧彬之義,與古時程嬰等......”
眾人正閑談間,忽有一仆上前,呈給王揖一封信。王揖讀后,笑道:“原來謝家雛鳳也在荊州。”隨即看向王揚:“賢侄,你可是曾請謝四娘子引見,拜訪慧緒師太嗎?”
王揚欠身答道:“是。侄兒早想謁見慧緒師太,一來是要請她誦經為先父再薦冥福,以盡追思之念。二來是想借此機會,請教一下佛法。可師太不見外客,所以只能托謝四娘子代為求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