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揚,你是不是以為憑你們一通威嚇我們就不敢戰了,然后便任你們魚肉了?你是不是以為憑你們丟一些好處我們就要跪著接著,然后便聽你們使喚了?”
勒羅羅整個人忽然平靜下來,但此刻的平靜卻比之前的憤怒更有力量。就像一頭狼突然停止了吼叫,轉而將身軀伏進草叢,用舌尖緩緩舔過獠牙,只露出一雙在暗處發亮的眼睛,死死鎖住獵物的咽喉。
“要不要我們把我們的家園送給你們當獵場,把我們的少女送去給你們當婢女,把我們的兒郎送給你們當奴仆?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我們蠻人雖然以犬神為祖,但我們汶陽一族就是全部戰死,也絕不會給別人當狗,絕不。”
他就這么平靜地看著王揚,眼中不再有怒意,只有冰冷。帳內的火光在那雙如狼一般的眼眸中凝成兩簇幽火,不搖曳,不跳動,仿佛兩塊燒紅后又驟然冷卻的烙鐵,沉在決絕而又死寂的眼底。
王揚撣撣雙手,拍落指間殘留的松仁皮,眼神里帶著幾分難以理解的困惑與無奈:
“我就不明白,你是喝酒喝多了把腦子喝壞了,還是耳朵竄煙聽不懂人話?我什么時候說過要你們家園?什么時候說過要你們送婢女送奴仆了?他媽的好好的生意合作聽不明白,偏偏扯什么當狗?明明是雙方利益交換,你們出貨,我們出錢,跟市場上買賣一樣,這里面哪有狗的事?
讓你們歸附就是要一個歸附的名頭,一不駐軍,二不調官,三不插手你們部族的事,四不征賦稅,五不派勞役,六不給你們下命令,你們照樣當你們山大王,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怎么就當狗了?當狗要不討主人歡心,要不就看家護院,你要非說你們當狗,那我就問問你,有這么輕松的狗嗎?”
王揚這番話不管是言辭還是語氣都說得毫不客氣,但在懟了勒羅羅的同時還維護了汶陽蠻的體面。因為他沒提朝廷和蠻部的高低之分,反而以買賣雙方為喻,來界定漢蠻關系,這就給人一種汶陽蠻和大齊是平等對話的感覺,既沖淡了勒羅羅的“部族屈辱感”,又噎得他有火發不出。更何況王揚整段話都在說汶陽蠻和大齊是合作,跟狗沒關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別人說汶陽蠻是狗,而他在極力維護。勒羅羅縱有不忿,卻也總不好逼著對方把自己部族往低處踩。
如果說勒羅羅方才的平靜帶著玉石俱焚的壓迫感,那王揚這突然顯出的“脾氣”與“痞氣”就像滾水澆雪,硬是把勒羅羅凝聚起的壓迫氣勢給澆散了。
而談判的節奏與走向,也隨著這番痞氣十足的話悄然轉移,不管在話語層面,還是心理層面。
王揚態度已然讓勒羅羅始料未及,至于他提出的“六不”,更是大大出乎勒羅羅的意料!這不僅打斷了勒羅羅的步調,也讓他原本決絕的氣勢無處著力。仿佛蓄力已久的一拳不僅打空,反而還踉蹌了一下。
不過勒羅羅沒有亂,立即抓住王揚話中的一點反問道:
“既然雙方是利益交換,我們出貨,你們出錢,跟市場上買賣一樣,那為什么要我們歸附?直接做生意就好了,市場上買賣雙方做生意,難道一方先要歸附另一方才能做嗎?”
“買賣也分市道行情,行情有時候對買方有利,有時候對賣方有利,若買方得勢,賣者只能降價以求買者;若賣方稱雄,買者便不得不加價爭搶,甚至要看賣者臉色才能如愿。故勢有強弱,時有順逆,智者觀勢而行,愚者逆時而動。如今的行情,你們處于弱勢,這個你們得認。
你們如果能和別的買家合作,那沒說的,你們不用歸附,只管去做好了。但現在沒有別人,只有我們。是,我們如果不從你們這兒進貨,那損失也不小,尤其富貴之家,生活品味上會差一截,然后錢堆得沒處花,挺遺憾的。但一直以來我們都是這么過的,何況大齊也不只你們這幾片山林。而你們如果不和我們做生意,這大片寶藏般的山林就都砸手里了。那你們就相當于守著金疙瘩然后繼續過苦日子。
現在是我們出錢,買你們的貨,這是給你們送錢來了!這在我們那邊叫金主!金主金主,金貴得很!你別看我是瑯琊王氏,但現在如果別人要買我的東西,還是唯一的大主顧,那我也得捧著來,客客氣氣的賠笑臉。為啥?因為人家是來給我送錢來了,人家給誰送不是送?哦,合著人家出著錢,還得請個大爺來供著?他賤啊!既想賺錢,又想擺威風,好處都讓你一個人占了,天下哪有這么好的事兒???”
勒羅羅如果不知自家山林值錢,還則罷了。但既然已經知道了,就不好拋下了。所謂畏威則柔,無欲則剛,王揚胡蘿卜加大棒,一面以主戰威嚇,一面給他欲望的甜頭,勒羅羅就剛不太起來了,這是人性的弱點,實在不好抵抗。以致于他明知不該按王揚的思路走,可對面感染力實在太強,自己本來理直氣壯,被他這么一說,好像自己無理取鬧似的,并且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聽完了居然還感覺有點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