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羅羅呆了一呆,似乎沒能消化這個結果,又或者還懷有另外的期待,不確定地問道:“苦幾達——”
老鯫耶打斷了兒子:“說漢話。”
這是勒羅羅從少時起便養成的習慣,父親為了鍛煉他的漢語,父子兩人獨處時皆以漢話交談。只是勒羅羅此刻心緒翻涌,惶惑焦灼,一時間竟冒出蠻語來。聽到父親糾正,馬上重新換漢語說道:
“沒詐出?所以......所以父親的意思是......”
老鯫耶眼皮顫了顫,似乎想翻個白眼,卻只能勉強掀起半邊,渾濁的眼珠向上滑了一瞬便又落回原處,有些沒好氣地說道:
“意思就是我也判斷不了真假,我之前認為漢廷動兵的事七假三真。可和他聊完之后,我反倒更拿不準了,覺得六假四真,甚至四假六真?三假七真?誰知道呢,這小子有一套......”
老鯫耶閉上眼,重新回想起剛才的一幕。他之前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突然抓住王揚手腕,單刀直入,拋出關鍵問題,就是要讓王揚在心神不虞之際露出破綻。心虛之人往往會急于辯解,理直氣壯者也可能立即反駁——但這些反應都不適用于王揚。
因為王揚心機深,有城府,他作為使臣,若真有底氣在身,則既不必著急應對,也無需急于澄清,最自然的反應反倒更可能是關心對方的消息來源。
所以當王揚不疾不徐地問出那句“鯫耶為什么會這么想”、同時脈搏并無異常的時候,老鯫耶就知道,無論此人在這個問題上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這都是個非常、非常難纏的對手
勒羅羅看著父親閉目沉思,期待父親再說些什么扭轉局勢的話,可等了一會兒,始終沒等到父親開口,心中最后那點希望也破滅了。他有些迷茫,有些沮喪,頹然道:
“所以......我們真的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老鯫耶仍然閉著眼睛,枯指摩挲著被上織紋,低啞著聲音說:
“世上從來不存在沒有選擇的時候,只要能承受代價,永遠都是有選擇的,永遠都是......”
老鯫耶忽然睜開眼,層層疊疊的眼皮下,那雙沉淀了不知道多少年風霜的眼睛靜靜地望著神思不屬的兒子,聲音不高,卻帶著敲石取火般的頓挫:
“關鍵是看你,想怎么選?”
勒羅羅喉結上下滾了滾,呆了半晌,凝重開口道:
“軍師說——”
“他說的對,并且還不是只有他說的那些。漢就像一條大江,我們就像一個水潭,現在要把江和潭打通,看似只開了一個小孔,江還是那條江,但水潭還是那個水潭嗎?”
勒落落怔住,心頭忽然間涌上一股巨大的不安,像是聽見腳下冰層開裂的輕響,但卻看不清那裂縫究竟蔓延到了何處。
他心跳加快,連帶著聲音都有些發飄:“請父親說得詳細一些。”
老鯫耶瞟了眼兒子,語氣嘲弄又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