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么?”
老鯫耶深深地望著王揚,氣息逐漸平穩下來,渾濁的老眼此刻亮得驚人: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公子把我們當——自己人。”
星殘月隱,晨霏微茫。
王揚和陳青珊從竹屋中出來,天已蒙蒙放亮。
王揚急于回去補覺,但腳步卻邁得不快,陳青珊知道王揚在想什么問題,便抱著匣子,安靜地跟在王揚身邊稍后的位置,同時警戒四周動靜。
自己人暫時是當不了的。
老鯫耶這話說得很好聽,什么汶陽部自此奉公子號令,但如果真信了然后就此把自己當汶陽之主,那就真被這老狐貍忽悠瘸了。
這不是什么仙家洞天,一違誓便天雷誅心;也不是什么主仆血契,一念動則神魂俱焚。這只是一句話而已,出了他口,入了我耳,空口白話,言過無痕,根本沒有足夠有效的約束力。在缺少約束力的情況下,所謂奉你號令,那就得人家心情,更得看你是什么號令。你現在要讓他們把庫里的金銀都拿出來,然后由自己帶回家,人家能聽?若你號令他們馬上出汶陽峽,隨你攻略州縣,襲取天下,人家能從?
所以在目前的階段,聽或不聽,從或不從,還得看雙方的盤算能不能對上卯,至于將來如何,那就取決于王揚日后的發展了。
不過老鯫耶的靠攏之意還是很明白的,如果真能經營好,這里既可做根基,也能做退路。雖說這事兒其實很忌諱,這叫‘私通蠻部,陰懷異志’,是死罪,不過反正都冒姓瑯琊了,再加一條也不怕,只是行事要謹慎些,一定要穩
至于老鯫耶送的第二件禮物,是郭紹的人頭。據老鯫耶說,郭紹便是當年“反叛”的荊州刺史沈攸之的屬臣、官任荊州別駕的傅宣,乃北地傅氏,正宗的大士族。
十三年前,蕭道成(南齊開國皇帝)專制朝權,廢帝另立。沈攸之傳檄四方,起兵荊州,聲言討賊。傅宣受命,與沈攸之長子沈元琰、長史江乂共守江陵。后攸之兵敗,朝廷大軍進抵,三人棄城分逃。沈元琰、江乂被抓到殺死,唯傅宣逃入蠻中,被蠻人所俘,做了奴隸。后得老鯫耶重用,立功成軍師。
至于郭紹其實是傅宣的化名。所謂郭者,城也;紹者,繼也,至于繼的是什么,郭紹的說法是繼傅氏香火,但老鯫耶覺得不像。他連姓都改了,又有什么香火可言?所以雖然用郭紹,但防備之心卻未減。郭紹表面上不事交游,暗地里卻讓家奴們練習弓箭武藝,十年如一日。不過他卻忘了,他這些家奴,都是當年立功之后,老鯫耶賞賜他的。也就是借著賞賜的名義,老鯫耶將人手埋在了郭紹身邊。
郭紹作為前朝叛逆,一直未被抓獲。老鯫耶的意思是,讓王揚把這人頭帶回去,算作一功。
不過王揚拒絕了。
老鯫耶畢竟身在蠻部,不知道這里面的事不像他想得那么簡單。
首先在蕭齊王朝的背景下,不管文字還是口頭,只要是在公開場合,對沈悠之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話,也把他的起兵稱為叛亂。但在那些心戀前朝的人的心中,尤其是前朝皇室的心中,沈悠之無異于大忠臣。
謝星涵曾跟王揚說過沈攸之起兵前的說一句話,叫“吾寧為王凌死,不為賈充生”。王凌、賈充都魏國臣子。王凌忠于曹魏,謀劃誅除司馬家,事敗被殺。賈充則很絲滑地改換門庭,受寵新朝。
所以沈攸之這句話,意思就是寧死也要為前朝盡忠。不管這話是真話還是假話,王揚如果要了這樣的功勞,說不定會就此得罪心眷前朝的那批勢力。至于那批勢力有多大王揚也不知道,不過天子既然為了安撫他們,讓巴東王娶前朝長公主之女,可見其分量不輕,貿然成為這群人的靶子,殊為不智。
再者士大夫重風評,熱衷商賈最多是小節不謹,以頭邀功,就可能涉及到大節了。南齊開國才十一年,朝中臣子大多都是從前朝過來的,對舊朝故主難免存了一份情誼。士大夫們敬重的是像謝星涵他爸謝朏這樣“非暴力不合作”的清流,你要當篡位當皇帝我擋不了,但你要讓我捧場授玉璽,抱歉,哥伺候不了,先回家了。至于褚淵這種積極幫著篡國的,即便位極人臣,仍然免不了大受譏謗。
其實王揚與褚淵不同,王揚畢竟沒在先朝做過官,別說拿郭紹人頭,就是拿沈攸之人頭,也沒什么好責難的。但問題是王揚頂著瑯琊王氏的名頭,有些事就不能做。頂級門閥有頂級門閥的做派。像用前朝遺罪這種事進取,不合“大家子”的規矩,就好比發c刊不得稿費反而交版面費,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丟份兒。王揚身份是假的,又沒什么份兒可丟,但如果因為丟份兒而被懷疑身份的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