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郎或許不知道,宋家長兄北上游學之前,曾經給過原主一份契書,叫她好生保存。
契書乃是宋家祖父母還在時所訂,當時耋老、里正、鄉紳俱有見證,宋家所有財產,將來只歸宋姓子嗣所有。
宋大郎進了宋家門,改了宋姓,自然就能分錢產。
可他如今改回了原姓,再非從前承宗嗣子,又如何分產?
他改姓在前,宋家長兄身故在后,若按律法,戶籍書上姓氏更換那一日起,所有宋家錢物,都與他無關,先是宋家兄妹所有,而今當是宋妙一人所有。
東西都不是他的,他怎么賣呢?
那買賣文書,自然就不再成立。
只是此時盯上宋家產業的,顯然不是尋常人,律法在其面前,多半無用。
但無論如何,確定了自己是有法為憑,宋妙后續行事也終于有了倚仗。
雖說仍有那宋大郎留下的許多債務在身,畢竟正經買賣,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但只要能保住宋家祖屋,其余都是小事了。
一切都可以再從長計議。
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因手頭沒有書簽,便取了幾根竹簽子來,夾在最重要那幾頁書中。
宋妙此處長舒一口氣,兩條街之外的太學里,程子堅卻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眼見前方就是上舍學齋,程子堅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抱著自己改好的文章,原本還步履匆匆,此時卻是一下子定住了腳。
剛剛有風,還挺大。
風一吹,拂過食盒,帶出里頭香味,隱隱約約,欲說還休。
他方才是聞到過這個味道的,此時只一點,就已經激起了十分回憶,遲疑一下,忍不住尋了個角落,把文章放到一邊,偷偷挪開了一角食盒蓋子。
他先看到的是薺菜春筍豆腐干子燒麥。
與羊肉、豬肉燒麥不同,這素燒麥沒有豎起來、跟花瓣一般的面皮,卻有荷葉似的,薄如蟬翼的漣漪褶子。
褶子貼著里頭的餡,晶瑩剔透的,露出其中翠綠顏色,間夾春筍丁、豆腐干子粒、木耳末點綴,正冒著白汽。
初春之時,程子堅一個江南西路上來的撫州人,如何能拒絕得了這股子春味?
他忍不住探出了罪惡的手,用竹簽小心夾起了一只素燒麥。
薺菜從來自有一股獨特清香,竹筍又有山野香,豆腐干子有豆香,當中好像滴了一丟丟花椒油,那油花椒味并不嗆,卻把所有香味逐一誘發。
剛打開食盒的時候,香蔥羊肉、香蔥豬肉的味道實在太烈,叫人根本無心關注其余,此刻把這素燒麥單獨撈了出來,那林間清氣就再無遮攔。
程子堅再咽了一口口水,心中忍不住生出一個念頭:宋小娘子給我留了各色燒麥共九只,可九這個數字,乃是單數,拿來送禮,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如我吃掉一只,正正八只。
八乃雙數,八方來福,更為吉利。
吉利的數字,正合送給韓兄臺這樣的好人!
他如此想著,猶如得了特赦一般,一刻也不能再忍,立時把那素燒麥送進了嘴邊,極儉省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