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得程二娘出來,宋妙推脫道:“白日忙亂一天,二娘子早些休息,不必這么客氣。”
“我同小蓮白住在家中,要是連搭把手的活計都不讓做,只怕我晚上都要臊得睡不著了!”程二娘一邊說,見灶上一鍋熱油,正滋滋炸著不知什么,堂中盡是香味,忙上得前來,“我這手已經洗干凈了,切菜炸東西,樣樣使得——小娘子只吩咐就是!”
宋妙見狀,便不再啰嗦,果然叫她幫著炸那糯米飯里酥脆炸面,又說了不少要點。
這炸面的面糊調好之后,一要注意鍋的涼熱,時時看火,二要管著炸的時間,一旦過了,哪怕看著還好,也會有一股微微的焦苦味,若是沒炸透,吃起來又不夠酥脆。
酥脆炸面與料汁互為糯米飯的點睛,即便做起來頗為耗神,宋妙從來都是只提前一晚現炸,次日一早用完,免得走了油,味道不美,影響口碑。
程二娘照著做,先后炸了兩批出來,因怕焦糊,都不夠透,宋妙就手把手帶她再復炸了一回,又請她分別嘗了味道作比對。
“原來只一個小小的佐料,都還這許多講究,怨不得我做出來的吃食滋味總是不好。”程二娘忍不住感慨道。
又道:“要是我有小娘子這手藝,何愁不能在京城找口飯吃。”
宋妙便順著問她今日情況,又問她搬出來后,原本那漿洗衣服的活還接不接得到。
程二娘嘆了口氣,道:“晌午官爺們單獨問了我們話,又讓作證畫押,還帶走了好些人,眼下那寺廟里剩下的人都急著往外搬,哪里還有什么活。”
又道:“哪怕有,我也不敢再回去了——小娘子不知道,原來那寺廟后頭有個院落,聽說關了個繡娘在里頭許多天,餓得只剩一把骨頭,要不是今日衙門發現得及時,恐怕再多幾日,人命都要丟了!”
她口中說著,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宋妙表情。
早上宋妙剛剛問了那許大的衣服繡工,沒多久,衙門就找上門去,又有官差特地找了那衣裳出來,再問繡工,如此巧合,她自然會做聯想。
宋妙也不隱瞞,因涉及案情,便隱去抓賭、門口布料事,只把那沈荇娘走丟的情況說了,又道:“我原只想著是個線索,誰料衙門上門,竟是帶累了二娘子,叫你沒了落腳地方。”
程二娘忙道:“這叫什么帶累?本來早晚就要搬的,況且想著有這么個歹人在邊上,我還帶著個小的,要是他一時起意,把我們母女兩個也擄了去,我眼淚都沒地方哭!”
又笑道:“眼下能和小娘子做幾日伴,住這樣好的宅子,也是我們前世修來的福氣!”
從前不論,此時的宋宅,跟“這樣好的宅子”,實在是沾不上邊。
程二娘母女兩個住的是宋淮舟的房間,雖說先前巡兵、巡檢們來盯梢時候曾經收拾過,也只是勉強稱得上干凈——眼下里頭還堆放了不少破桌爛椅子,連衣柜都沒有一個,早被人搬空了。
但程二娘依舊滿口夸贊,看得出來,并非流于表面。
年少沒了父母,自己一個人養大弟弟,女兒還小,又走了丈夫,還被夫家族中為了家產攆出門去,依舊能這么心氣開朗。
世上人多的是蜜罐中猶嫌不足,逆境中自暴自棄,卻少有人能苦中作樂。
宋妙越發喜歡面前這一位二娘子了。
她一邊細細切那白蘿卜丁,一邊問道:“除卻廣濟寺,其他地方的人要不要漿洗衣服的?咱們還能有什么其他好活計嗎?”
“坊子里有漿洗房,可以去里頭接活干,但我一個新來的,又舍不出錢去送給那管事,只能撿別人剩下的洗。”
“前次有件衣服,到我手里的時候已是破了個口子,送回去之后,客人也沒說什么,管事還要罰錢——干一天不夠母女兩個糊口也就罷了,還要倒貼,哪里遭得住,只好自己另謀其他。”
“我本找了幾間鋪子茶坊想要尋工,偏人家嫌我官話說得不夠好!”程二娘自嘲,“唉,往日種地種菜,地里蟲子也沒嫌棄我這一口撫州話!而今倒是總被人挑,可一天兩天,哪里好改?我不信他們生下來就會說官話的!”
雖是有些慘,但宋妙聽到這里,尤其搭著她那一口撫州官話,還是忍不住想笑。
原本那程子堅說話就帶有幾分口音,只他來京日久,已經不甚明顯,眼下這程二娘一口官話,倒是江南西路得原汁原味,頗有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