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齋面色頓變。
韓礪又道:“我不過一個無知學生,不懂朝堂大事,若是旁人來調,只有推拒,但我素來敬重相公行事、為人,自當應諾,但黃河水事,又豈止六塔河一處?”
“相公掌河事,黃河上下,漕運左右,除卻六塔河,學生隨聽差令。”
李齋捧了茶,本來要喝,聽得這樣一句話,忍不住抬起頭來。
等確認過韓礪乃是認真應諾,并非氣話之后,他也有些動搖起來。
哪里都肯去,就是不肯去六塔河,這說明什么?
六塔河的問題就那么嚴重,叫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沾邊?
李齋先前所說并非客套,他是真的看過韓礪許多論河事文章的,也十分認可——不愧是傅氿帶出來的弟子,從小跟著查錄黃河水文,幾代人的沉淀,當真有兩把刷子。
就算缺一點,缺的也是做事的閱歷,看問題的眼光依舊擺在那里。
但六塔河而今修到一半,開弓沒有回頭箭,就算前頭下刀山,也要硬頂著往上沖。
他想了想,道:“你先來——我去同鄭伯潛商量,把你要過來再說。”
……
直至走出宅子,韓礪的心情都不好。
李齋說的話,半真半假。
朝廷修六塔河的決策并非一帆風順,遠的不說,就是近的,都水監里也有許多人站出來反對,也有諸多例舉、例證。
但就像方才聽到的那樣,朝廷苦于捉襟見肘,又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能選了這個看起來最為便宜,好似最為簡單的辦法。
朝中眾說紛紜,打嘴仗的折子堆起來都能疊到崇政殿屋頂那么高,可到底有多少力挺此事的人親自去過六塔河一線,又雙腳丈量過?
但韓礪去過,不只六塔河,商胡、橫隴兩道,他每一年都來回走過很多次。
他剛剛也不是危言聳聽,按著呂仲常的方案,河東兩地危矣。
有時候眼睜睜看著人把馬車往懸崖邊趕,攔也攔不住,實在是一件再痛苦不過的事。
只能期盼是自己看錯了,算錯了。
此時天色已經半黑。
他牽了馬出來,翻身而上。
李家住在浚儀橋街,一出來就是繁華大道。
難得這兩日雨水變少,積水退去了些,但街上行人依舊不多。
韓礪一路回京,只路上吃了幾口干糧,其實應該是餓了,胃里也是空蕩蕩的,但或許是受了心情影響,現在一點食欲都沒有。
他騎在馬上,沿街跑了有兩盞茶功夫,時不時有小販趟著水來往叫賣聲,但無論甜食、小食、糟鹵、粉面,乃至于路旁酒樓里小二的邀客,聽在耳中,一應無動于衷,仿佛心如止水。
幸而跑了這一陣,被夜風一吹,他已是重新振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