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桌不大,兩人相鄰而坐,趁著眼下得空片刻,喝幾口溫茶,說幾句閑話。
宋妙自然要問韓礪衛州一行可還順利,又說今日菜色已經定下,沒得選了,問他明日有沒有什么想吃的,再問后頭可有旁的安排。
其實她不問,韓礪也要主動說,得她問了,只覺好像自己長這么大,從未有過今日這樣談興。
他肚子里太多話,什么都想說,從一路去往衛州,遇得什么人,自己做了什么,又是為什么想這么做,終于做出來結果不錯,雖然有些奔波,但心里很是滿足。
再到明日吃什么都好,宋攤主手藝,吃到如今,從沒有一個菜是不合胃口的,聽憑順著手來作弄,卻也不要太辛苦,因明日河事已開,頭一天要去工地伙房開火,要是忙不過來,自己一眾人索性回來單吃官驛也不打緊。
左右將來滑州事畢,回了京,他再自己上酸棗巷搭伙也不急,日子長著,不差這一時半會。
又問宋妙這幾日在滑州可有遇得什么旁的麻煩。
宋妙自然回答沒有什么麻煩,只略提了一句先前衙門征來的廚役不能用,做了些惡心事,自己另尋了些靠譜的。
“公子說過伙房事情聽憑我來處置,我就自作主張,招了些嬸子、娘子過來,已經試了兩天工,上手也快,個個手腳干凈,態度更是端正得緊,不論年齡,俱能一晚上背下來五十二條規程——要知道,她們可都是不識字的!”
“即便換個正經識字學生,成日無事,只對著文本照讀照背,都未必能大半天功夫就背得完全,難免左顧右盼,偷懶分神,可嬸子姐子們大家哪怕各有許多東西另外要忙,全靠抽空來背、來學,卻能記得如此清楚,付出多少心力,可見一斑!”
她說到此處,語氣由衷感慨,一副打心底里佩服模樣。
韓礪在一旁看著,只覺得她臉上表情生動極了,有一瞬間,竟是看得、聽得出了神,自己連呼吸都有些忘了。
他聲音不自覺就放輕了,道:“可見你識人之能,不獨諸位嬸子、娘子能干,若沒有你曉得她們能干,她們也無施展地方,是也不是?”
宋妙忍不住笑,道:“公子是夸自己,還是夸我——其實是在暗中自夸罷?‘若無我識人之能,宋攤主如何能有機會得這個施展地方’,是也不是?”
韓礪很難不跟著笑,雖看不到鏡子,卻覺得自己此刻必定連眼睛里都是透著高興的。
他太喜歡這樣時候,太喜歡這樣閑坐說話,其實哪怕不說話,猶如從前,有一回他去得酸棗巷,光是坐著看這宋攤主煮面,也覺得舒服。
也是來時路上,還有一回,在一處村落人家借住,宋攤主坐著摘菜,他就在一旁洗碗,只恨那碗太少,怎么洗都洗不夠。
他含著笑,輕聲道:“我方才在外頭聽得孔復揚交代,才曉得這里開的招人攤子已是募了三四百人,全靠宋攤主主意,倒叫我省了不知多少功夫!”
說到此處,韓礪頓了頓,再又一笑,道:“本要說感激不盡,只怕宋攤主又要拿我來打趣——這倒不打緊,只怕顯得生分,卻不想說了,但心中實在高興得很。”
口中說著,他從后頭取出來一只布包,輕輕放到宋妙面前桌上,那笑意略略收起,只露出些微緊張來,道:“我在衛州時候遇得路上有人賣草鞋、草帽,那老人稻桿揉編得很細致,貼肉的那一面挺光的,不怎么粗手,順便就買了些回來。”
“近來天氣越發熱了,晴天還好,遇得雨天,今次大家帶的多是靴子,熱得很,總歸不方便。”
宋妙接過布包,打開一看,只見里頭草鞋、草帽各有兩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