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巴亞爾不同,他并不會對如此的沉默感到困惑,他也不會對陣列中這詭異的死寂感到不安。
因為,他也是其中之一。
英俊的和藹騎士慢慢的揚起了自己的胳臂,撫摸著那汗津津的披肩長發:他在緊張,他在戰栗,他在被一種幾乎聞所未聞的沉重氣息打擊著心臟與胸膛,讓這位從統一戰爭一路走過來的不敗騎士感到一個難以名狀的不安,就仿佛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此時此刻,他與那些在沉默中保持著不安面色的老兵們,幾乎沒有任何不同。
即使他是巴亞爾,即使他是與帝皇之子的阿庫多納不分勝負的傳奇人物,即使他是在加里利亞諾戰役揚名的英雄:他曾在那顆荒唐世界的莫拉隘口處,為了掩護身負重傷的友軍,以一己之力堵住了一座天然石橋,與兩百個改造怪物進行不間斷的惡戰,最終將這些與阿斯塔特戰士并駕齊驅甚至更勝一籌的扭曲造物屠殺殆盡。
但此刻,此時此刻,不敗的軍團神話與一名默默無名的老兵其實并沒有更多的不同:在他那看似穩重的外表下,是一顆在緊張中不斷跳動的心臟,他不安、他悔恨、他徘徊不前、他期待著那艘接他去和基因原體會面的雷鷹快點到來,又在心中默默盼望著那艘雷鷹能夠晚一點來到他的面前。
他迫不及待想要與他的基因原體見面,跪在她的面前,聆聽她的話語,感受她的氣息,目睹她的一顰一笑,威嚴或慈愛。
但他又在害怕,他恐懼著另一些事情的發生:他畏懼著,他畏懼那有力的臂膀將顫抖,他畏懼那理性的威嚴將破碎,他畏懼基因原體那無暇的面孔將被一些最為罪惡的情緒所占據。
失望、低落、悲傷……厭惡……
恨鐵不成鋼。
亦或是令他們最不愿意見到的勉力微笑。
他畏懼著這一幕,因為這一幕是如此的真實,是如此的具有可能性,似乎,當他們的原體看到他們如今的模樣時,會理所應當的露出這樣的面容,露出對于自己子嗣的那最深刻也最本能的失望。
畢竟,他們搞砸了,不是嗎?
當其他的軍團能夠以最為強盛與榮耀的姿態會迎接他們的基因原體的時候,他們所能給予自己原體的,卻只有一支殘破的軍團、一段悲苦的歷史、一個黯淡的如今。
所有的輝煌都已經留在了最為遙遠的泰拉,那是軍團中最念舊的戰士也不會提及的過往,榮耀被拋棄、傳統被遺失、昔日威風凜凜的大艦隊只剩下殘破的碎影,訴說著那些幾近被遺忘的一切。
當別的軍團能夠拿出最為彪炳的戰績,讓自己的原體能夠感到驕傲與炫耀的時候,第二軍團卻在大遠征中默默無名,他們的功績與戰果甚至比不上【飲魂者】在過去十幾年的冉丹戰爭中所打下的赫赫威名,他們的榮耀與立碑一直停留在離開泰拉之前的遠古時光中。
是的,第二軍團也許是所有軍團中隊榮譽看的最淡的一個:但是他們唯獨不想在自己的基因原體面前淡泊名利,他們渴望著能夠讓自己的原體驕傲,能夠讓自己的原體在驚喜中迎接一支強大的勁旅:就像每一個阿斯塔特戰士都渴望并為之努力的那樣。
但是,他們搞砸了。
一切都搞砸了。
一萬多的兵老師疲,大遠征那寥寥可數的戰績,分裂、爭吵、亂作一團,傳統只在最偏僻的角落中零星記載,團結只在最美妙的幻夢中悄然浮現。
沒有榮譽、沒有驕傲、沒有值得向兄弟們炫耀的笑容。
只有疲憊、只有分裂、只有在這場任何人都在狂熱地收割著勝利與榮譽的大遠征中,而他們的原體唯獨需要為了他們而絞盡腦汁去操勞的灰暗背景。
他們怎么能不畏懼?又怎么能不躊躇?
直到那艘金色的雷鷹出現在了巴亞爾的眼前的時候,這位最為敏銳的騎士依舊陷入在一種悲傷的感慨之中,但是,他沒有陷得更深。
在他面前,馬歇爾,所有人都領袖與主心骨,他竭盡全力地挺起了他的腰桿,第一個走向了那艘雷鷹,走向了與原體的見面。
雀躍著、沉默著、躊躇著、畏懼著:無論他們到底作何感想,第二軍團的戰士們還是緊緊的跟著前人的腳步,走向了那陸續抵達了崗位的雷鷹,走向了與他們的基因原體重逢的最后一步。
這是輕快且熱情的道路,這是沉重且困難的空氣,但是,盡管如此,卻沒有任何人猶豫半分。
巴亞爾是第二個走上了雷鷹的戰士,他的目光捕捉到了那些他身后的后繼者們:迪盧木多,他看起來同樣有些緊張,赫克特,他倒是保持著難得的從容,這甚至讓巴亞爾對他另眼相待。
但是這位強大的和藹騎士沒有想更多,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著雷鷹的啟航,等待著這段短暫的旅程的結束,等待著對他和軍團的審判與未來。
讓他們接受吧。
他們的原體,他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