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著基因原體那超人的智慧與感官,摩根當然可以輕而易的同時目睹著每一張投影所描繪的每一段故事與每一個細節,她同時關注著所有正在講述的故事,并且精準的找出其中有價值的片段,找出她的軍團在這些故事中所犯下的錯誤與問題,并將它們作為戰爭中所能獲得的最寶貴的財富,小心的珍藏到自己的大腦與記憶之中。
而現在,她就在這么做,十多張巨型投影正在同時訴說著過去每一天的詳細經歷,從第二軍團的艦隊拔錨離開阿瓦隆的近地軌道,到整個格拉斯頓世界在絕望與嘆息中向人類帝國屈服。
是的,絕望與嘆息,但卻沒有更多的鮮血,也沒有任何計劃之外的變動,這就是摩根獲得這場勝利的方式:想到這里,她甚至有了一些得意的明媚。
是的,絕望。
絕望……
摩根輕輕撕咬著這個詞語,她一向喜歡諸如此類,能夠為別人帶來痛苦的詞匯,因為她能夠從中獲得更多的惡劣快樂,這也是她一直以來所養成的無數習慣中,不怎么起眼的那一個。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當她又一次開始輕聲低語有關于【絕望】的頌歌的時候,基因原體那原本清醒的頭腦卻在一瞬間遭遇了某種緩慢而停滯的沉重攻擊,雖然這一攻擊的力度并不巨大,速度也算不上迅捷,就像是垂死的雄獅用它的已經磨損到烏黑可憎的利爪,在堅硬的獸皮上徒勞地刮出一道道轉瞬即逝的白痕一樣,不會具有一絲一毫的真正傷害。
這一擊緩慢、沉重、看似沒有任何的痕跡,但它絕對是蓄謀已久的,就在基因原體陷入了短暫的歡樂的一瞬間,就在摩根輕輕吐出了【絕望】一詞的那一刻,就如同打開了窗戶的,讓刺骨的北風第一次被釋放進來一般,來自于虛空彼岸的叩門聲巧妙的抓住了這轉瞬即逝的良機,拍打著基因原體那緊閉的內心門扉,然后又悄然的離開了。
但是在蜘蛛女皇那從出生的一刻開始,就一直緊繃著的,幾乎從來沒有放松過的警惕羅網面前,這過于緩慢的一次試探,還是被第一時間地捕捉到了,而當摩根眨了眨眼睛,射出靈能的鋒芒,觸碰到這無害的來信的時候,她的思維便陷入了一瞬間的沉溺。
隱約間,摩根甚至聽到了兩聲來自于無盡之洋的憤怒尖嘯,在她的靈魂深處炸響,久久不息的回蕩著,但就在她認清了這兩聲咆哮的主人之前,一道拖拽著惡心汁液的痕跡,便在她的面前輕輕的、緩慢的劃過了。
在最遙遠的星河彼岸,在集中所有的導航者的生命都無法窺探到半分的無窮虛空,在古老的意志與國度所百般蹂躪的廢土之源,在那直屬于混亂、扭曲與罪惡神明的褻瀆天國之中:這無聲的邀請正是從此而來。
搖曳的膿脂荊棘滴落下腫脹的黏液,在下一個瞬間便吸引了疾病泥漿中的肥碩驅蟲,在這些白胖的扭動生命爭相啃食之后,在滿足的尖嘯與腐爛的漿汁之中,它們爆裂而開的軀體化作了一張散發著腐朽之味道的潔白紙張,嗡嗡作響的蠅群從能噬人心骨的泉水中涌出,它們拖起了這黯淡的紙卷,一路飛舞著,在瘋狂綻放的花叢、潰爛銹蝕的樹根和搖搖晃晃的被賜福者中招搖過市,在悶悶不樂的大科學家身邊留下一道帶汁的印記,一路滴落到關押著可悲女神的牢籠之旁。
在那里,這豐饒與污穢的仁慈之主早已等待許久,祂微笑著,緩緩擦去女神嘔出的湯水,然后在那些肥碩如山般的最受恩賜者的爭先恐后之中,接過了一支被特意打造出來的,用濃重的煙霧、粘稠的孢子與七十七個腐爛世界所共同哀嚎出來的頌歌所凝聚而成的長筆,寫下了這封信件,詠出了這份邀請。
這豐饒與污穢的主人,祂微笑著,祂歡樂著,祂長吁短嘆,祂在難言的沉默與仁慈的寵溺中不斷地切換著角色,祂一邊吹著晦澀不清的濃痰口哨,一邊在自己那被惡臭的樹叢所束縛圍繞的漆黑房屋中不安的漫步著,向著四周那些最受恩寵的子嗣們詢問自己筆下所傾訴的文字,是否具備談吐與優雅,沾滿了污垢病菌和惡臭的孢子云的雙腳在泥潭上行走,不斷傳來啪嗒啪嗒的濕濘響聲。
最終,在一連串接連不斷的高歌與奉承之中,那自詡慈悲的神明終于還是在萬般的鼓勵之下,落筆寫下這封信件,在祂那永無盡頭的腐朽與絕望嘆息之中,祂的仁慈與枯骨一般的笑容跨過時間和空間的阻礙,并最終在摩根的面前留下了一道讓人難以忘懷的腐爛痕跡。
那是親切的低語,那是仁慈的邀請,那是流露著滾燙膿漿的大鍋在被不斷的攪拌時,所散發出來的惡臭氣息,那是虛空與歲月中最偉大的園藝大師坐在自己那可愛的爛泥與蛆蟲堆里,向著遙遠星辰之外的懵懂孩子招手。
祂邀請著,這邀請是如此鄭重與仁慈,祂邀請著帝皇的女兒來到祂的花園之中,成為祂的孩子與寵兒:盡管在外人看來,帝皇的銀發之女與仁慈的豐饒之父是毫無關聯的,但是慈父的偉大胸襟從不會因為個人的特性與不同而產生絲毫的動搖,祂歡迎著每一個能夠投入祂的懷抱的寵兒,尤其是人類之主所締造的這些獨一無二的造物,在這些值得百般炫耀的存在面前,每一位扭曲都神明都是異常貪婪的。
尤其是祂看到,其他的兩位與祂為敵的兄弟,已經在帝皇的這個造物身上傾訴了如此之多的關注的時候,尤其是當他看到,萬變之主的尖喙總是時不時的掠過了那銀色的發絲,而最為稚嫩的黑暗女士更是寸步不離,在無人能夠察覺的角落緊握她喜愛的女兒時候。
哪怕是為了在與自己那褻瀆兄弟的永恒爭奪之中,占據最為短暫的上風,豐饒與污穢的慈父也樂于將銀發的女士邀入自己的花園,成為祂最寵愛的女兒:祂從不在乎此舉到底會不會成功,祂所要表達的只有祂要開啟又一次三方博弈的新興戰場,祂在用這虛弱卻又再明顯不過的舉動,告訴著另外的兩位毀滅大能,無論祂們想要做什么,瘟疫之主都要插上一腳。
這誠懇的邀請化作了一顆最為沉重的流星,刺破了萬千星辰與世界,在一切開始之前,便遠遠的圍繞著帝皇的女兒,直到她在短暫的愜意與喜悅之中,低語著有關于腐爛之神的權能,低語著慈父所鐘意與喜愛的萬物之一的時候,這無形的邀請才化作了利刃,才成為了獎勵,污濁了基因原體的視野,在她的內心中留下了毫無傷害,卻也無法抹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