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聲寂,菜香。
堂中,燈下,對坐。
相顧無言,兩個人。
“這么多年了,你一身的爛習性可真就是半點都沒改啊。”
彼此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歐爾佩松先沒有沉住那口氣,扭扭捏捏地說出了第一句話。
只見這位永生者正滿目蒼桑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容卻是平白無故的老了十歲,原本被他緊握在手中的佳釀,如今開也不是,不開也不是,只能陪著滿桌的珍饈美饌在那里一點點變涼。
但如今的歐爾佩松已經沒精力管這些事情了,他甚至忘記了要關掉墻上的電視,任憑此時的房間中回蕩著一系列廣告的嘈雜聲:永生者正緊皺著眉頭,死死盯住與他隔席而坐的那道身影。
瘦削、纖細、小麥色的皮膚反襯著頭頂吊燈的華彩,正是十二三歲的豆蔻年華所應擁有的柔軟,黑色的齊臀長發顯然經受了長時間的保養和頻繁的修剪,是官宦千金才能顯露的雍容:她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明顯被照顧得很好。
但真正讓歐爾佩松感覺熟悉到毛骨悚然的,卻是那雙宛如亮銅片似的眼眸,它們被恰到好處的安置在了長眉下,而倒映于其中的冷漠卻讓永生者的脊背發寒:這絕不是孩子會擁有的情感。
沒錯了:這的確是那個他逃避了幾萬年的老朋友。
全銀河、全世界、都不會有第二雙令人如此膽寒的眼睛了。
而現在,這雙可怖瞳孔的主人正在向著他笑:那是幾乎只有歐爾佩松才能認出來的,獨屬于帝皇的親昵笑容,可如今卻掛在了這么副小女孩的皮囊上,反而讓永生者感覺到愈加的不舒服。
他聽到了帝皇的話語。
+怎么?歐爾?+
+幾萬年沒見了,你的第一句問話偏偏就要如此的絕情么?+
“你如果不愿意聽的話,房間的大門就在你左手邊的位置。”
永生者沒有絲毫的動搖,他甚至不愿意在帝皇的面前表露出哪怕絲毫的輕蔑態度,因為他知道尼歐斯不在乎這個:他的【脾氣】可是比人們想象的都要好,但他的性格也遠比想象的更糟心。
“順便,在離開之前,請你把我的養女給找回來。”
他憤懣地補充了一句。
沒錯,這間原本充滿了溫馨的家庭氛圍,如今卻只能如僵尸般慢慢冷卻的房間中,此刻卻只坐著歐爾佩松和【露西】兩道身影:原本應該最是歡快的昔蘭尼,卻已經從門口離開好幾分鐘了。
而這,也是永生者對于這位不請自來的老友最大的不滿:他可是親眼看著這個老東西是如何動用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僅僅用幾句話語和暗示,就讓他的寶貝女兒興高采烈的【自愿】出去搶購作為晚餐后甜點的蛋糕了。
嫻熟的好似本能般。
聽那地名,更是遠在下一層甲板的邊緣地帶:雖然在曙光女神號上從來不用擔心夜間獨自出行的安全問題,但光是一來一回也需要至少四十分鐘的時間。
干什么都夠了。
永生者真的有點生氣。
帝皇的不請自來,還有手腕處依舊隱隱作痛的觸感,都遠不如昔蘭尼被操控的那一刻,更能讓歐爾佩松感受到真切的怒火:時間所帶來的模糊感被撕碎了,他是如此直白的回想起來,眼前坐著的究竟是個怎樣的混賬。
不知不覺間,就敢在這里支使他的女兒了
而即便是歐爾佩松自己,也不可能有這么高的成功率。
雖然昔蘭尼并不是一個懶惰的丫頭,但她的確有著十幾歲孩子的隨機性:當歐爾佩松著實有些騰不出手來,或者昔蘭尼哪天心情恰好非常不錯的時候,她也會興高采烈的主動為養父幫忙。
但在另外一些時候,就需要歐爾佩松額外說些好話,幾次三番的催促或者干脆給些甜頭了。
但正是這種瑣碎的日常,已經成為了永生者在這些年來,逐漸習慣乃至珍重的寶物:而恰恰就是他的這位【老朋友】,在走進他家門的不到五分鐘內,就自顧自的擾亂歐爾佩松花費了幾十年時光才培育出來的溫馨感。
想到這里,一種早已沉睡,數百年都不曾在永生者的心頭浮現出來的逆反情緒,悄然而至。
歐爾佩松的目光在【露西】那鑲嵌有紅寶石的領口別針,燙的筆直的白襯衫還有緊致的深紅色短裙間飛快的巡弋了一下,思考著將她趕出自己家門的最好辦法。
但在此之前……
“你先告訴我。”
幾分鐘后,永生者終于為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酒,他盡可能沉著的搖晃著酒液,將聲音調整到不容置疑的逼迫姿態。
“你是怎么找上我女兒的?”
+一場美妙的邂逅。+
帝皇的雙手交叉,信心滿滿地靠在了椅子上。
“……”
歐爾佩松正在回憶他帶回來的那把配槍被放在哪個抽屜里了。
“說實話,尼歐斯。”
+這就是實話。+
帝皇笑了起來:能從老友的口中聽到自己曾經的名字,顯然讓人類之主的心情很是愉悅。
+我因為一些……事情,需要將我靈魂的一部分安放在這里,以備未來的不時之需:原本我只是在甲板上隨意閑逛而已,但是在經過鬧市區的時候,正巧看到你的女兒正在跟她的一群修女前輩,在那里舉辦宗教活動。+
+她做蛋糕的手藝不錯。+
+然后,她問我,有沒有時間了解一下她們的獵殺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