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城中。
按照陳無是的吩咐一切辦妥當,已是黃昏時分。
斜陽慢慢地貼著城墻墜下,天邊晚霞如火,將唯一沒遭水災的丹陽城映照得紅彤彤的,鳥雀鳴叫歸林,城中人家的炊煙裊裊直上。
一個渾身狼狽不堪,滿是泥濘的年輕人靠在墻垣邊,目光死了一般,安靜地看著前面那些人。
他的眼前,有一道橋,名喚玉帶橋。
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那座橋上,有人施粥。
盡管粥薄得可以照出人影,但流民的隊伍還是排得如一條蜿蜒的蛇。
他的肚子餓得咕咕作響,但卻沒和流民一樣,去喝那救濟粥,領那救濟銀。
因為他很清楚,拿了,身份就變了。
晌午明明還說得好好的,鬧他個天翻地覆,讓朝廷、讓那些大官們感受一下百姓的憤怒。
但下午施粥棚搭起來之后,一切都變了。
看著玉帶橋頭,那些爭先恐后、滿臉菜色的流民,他覺得有一點可笑,又有一些可悲。
因為他知道,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個,像一群餓壞了的野狗,搶著一根沒有肉的骨頭。
“李二哥,快來啊!這里不僅有粥喝,還有錢拿!”一個相識的流民舉著舔得干干凈凈的破瓷碗沖他揮手,臟兮兮的臉上盡是滿足的笑容。
那流民嘴里的李二哥,便是他……李皆非。
見李皆非搖頭,那流民不解地看了一眼后,費力地再次擠進人群,仰起頭,“淅瀝嘩啦”地又喝了一碗。
李皆非扭過頭,不愿再看。
卻見那玉帶河邊,停著一輛馬車,七八個侍從、二三名婢女,侍候著一個身形修長的白衣公子。
那公子一臉病容,卻和他一樣,沒有偏頭去看玉帶橋上的一幕幕。
反而散漫地行走在湖畔的花叢旁,饒有興致。
陳無是確實很有興致。
前世未到江南,未曾想今生卻先來了另一個時空的江南。
陳無是一身月白長衫,寬袖高髻,體態從容,和那橋上爭搶米粥的流民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指著湖畔石邊一株兩尺多高的花卉,問身旁的婢女道:“這是什么花?”
婢女連連搖頭,低頭告罪,說是不知。
陳無是又看了其他人幾眼,侍衛和婢女都躲開了他的視線,他便近前細看了一眼,這叢花像極了菊花,但這個時節卻又不是菊花開的季節,難道是時空不同而產生的變種?
陳無是有些疑惑。
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遙遙傳來:“這是半盞菊,不是尋常菊花,乃是菊中異種,開在夏季。”
陳無是與一眾侍衛一齊轉身,見一個身著灰色單衣、皮膚暗黃的年輕人赤著腳走了過來。
他一身滿是泥濘,但神情卻不卑不亢,意態閑適,頗有幾分瀟灑從容。
侍衛悄然聚攏在陳無是身前,剛想轟走他,卻被陳無是抬手阻止。
陳無是微微一笑,拱手道:“敢問足下是?”
年輕人拱手還禮,應道:“丹陽李家,李皆非。”
陳無是略一沉吟,卻是有幾分詫異,丹陽李家?哪怕是死去的陳無是都知道,明永元年,大名鼎鼎的長安李家突然剔除一脈,抹除祖籍,任其自生自滅,后來那一脈一路南下,在江南站穩了腳,自稱丹陽李家。
這年輕人竟還有這等來歷?
陳無是上下打量了李皆非兩眼,還未說話,一名侍衛忽然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到:“公子,楊大人有請……”
陳無是微微點頭,拱手一禮道:“李公子,有緣再見。”
說罷,陳無是轉身上了馬車。
李皆非望著那白衣年輕人消失的身影,輕聲呢喃:“丹陽何時出了此等風姿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