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的皇帝一直沒有說話。除了垂拱殿中的少數官員議事,在這種大朝會上,他一貫的形象便是多聽多看少說,大多數時候就是惜字如金的一個字——可;又或者拖延敷衍的兩個字——再議;只有在極少數的時候,他才會用明確的態度表示拒絕——不可。
這是他從太后執政,自己大多數時候只聽不說的前二十年就養成的習慣。
此時此刻,高高在上的他用作壁上觀的態度看著裴御史和越大老爺針鋒相對,當越大老爺借著把話頭拐向他的大胖兒子,讓裴御史吃了個小小的啞巴虧時,他的臉色連一丁點變化都沒有,直到小胖子順勢把皮球踢給了越千秋,他才微微挑了挑眉。
小胖子和他當年這么大的時候很像,面對這種情況不會露出鮮明態度,而是更愿意讓別人頂在前頭。
這看似很聰明,當時這么做的他得到了很多臣下的稱贊,可他早就發現,這不是因為自己審慎的考慮,而是純粹因為他沒有充足的底氣面對那些大臣反對和質疑的聲音。可對于官員們來說,這樣一個有些軟弱的皇帝,遠比乾綱獨斷的皇帝要符合他們的利益。
因此,微微有些失望的皇帝很快就把目光投向了越千秋。今日之事他心里早有思量,倒說不上期待越千秋有什么驚才絕艷的表現,只是很好奇昨日他把小家伙趕了回去之后,越家今日竟然老中青三代一同上陣,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越千秋斜睨了小胖子一眼,對他的禍水東引沒有一點意外。見裴御史猶如眼珠子泛綠的貓似的,得意地把目光轉向了自己,他就不慌不忙地說道:“大伯父稱贊英王殿下,英王殿下卻又稱贊我,我本來也想挑個人吹噓吹噓,可如若那樣,就沒完沒了了。”
他鎮定自若地在大殿上開著玩笑,可卻在這一個了字之后,詞鋒立時一轉:“但英王殿下在玄刀堂中,確實說過一番很有道理的話。這樣,我給大家復述復述。”
他看也不看小胖子那一瞬間呆愣的表情,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小胖子的語氣。
“就算是神弓門的那個什么掌門真的叛逃了,既然他沒帶上這次到金陵來的這些人,那不就表示他把這些人給丟下了?一方是棄國棄家的叛賊,一方卻是赴京來參加重修武品錄,赤膽忠心的大吳子民,你把人當成叛賊抓回去,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小胖子自己都有些忘了自己當時的具體說法,只大約記得是有這么一回事,可此時看到越千秋這夸張的演繹,又發現滿朝大臣鴉雀無聲,他一下子就意識到,越千秋之前沒這么擠兌沈錚不是因為一時忘記,而是特意留給自己說,眼下才好演出來,他頓時氣得牙癢癢的。
而如三相裴旭這般,當初曾經去觀摩過六年前越千秋那場拜師宴的,同時生出了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只不過,那一次是吳仁愿欺負小孩子越秀一,然后又被同是小孩子的越千秋給擠兌了回來。現如今,被調戲的人換成了小胖子,可方法卻如出一轍。
這六年越千秋雖然名氣不小,可大多數時候都混跡在同齡人之中,和朝中官員們反而不大再有交集,所以裴旭立刻醒覺到,裴御史這個族侄恐怕難以對付越千秋這種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刁頑少年。
他正要使眼色讓人暫且退下,再換他預備好的下一個人繼續上,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裴御史不退反進,竟是氣沖沖到了越千秋的面前。
“你簡直是胡言亂語!英王殿下堂堂皇子,怎會向著那叛逃的神弓門余孽說話!”
此話一出,裴旭忍不住在心中暗道壞了。他這個侄兒乃是一步一個腳印考上來的,素來秉持的政治態度就是要嚴格鉗制軍中武將,對于民間武者更是要嚴加防范,此時說這話不僅僅是為了打壓越千秋的氣焰,更是代表了世家子弟的立場,隱隱提醒英王李易銘選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