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桂林激靈一下子站起身來,將手上的手風琴扔在了一邊。顧不得周圍還在聽他唱著《三套車》的工友,兩步上前抓住了王抗美的手。
“小菊,張小菊,你前妻!她從學校把你女兒小元接出來了,現在在廠門口等著你呢。”
“她還敢回來!”陳桂林怒氣勃發,撒開腳就向著廠門的方向跑去。
盛重的廠門相當的氣派,為了能讓三萬名工人在上下班的時候通過,大門至少有三四十米寬。一進門就是廠辦的三層辦公樓,樓前則是一溜十幾輛大客車組成的通勤車隊。
站在這條進廠的寬敞水泥馬路上,兩側是幾十年樹齡的大槐樹。當你走出樹蔭,舉目向遠方的天空眺望,則是一望無際的煙囪森林。從這里到人類目光極限的遠方,不需要懷疑,你看到的一切煙囪全部都是屬于盛重機械廠所有——這,就是盛京重型機械廠毫不夸張的描述。
在這樣的工廠里工作的工人,很難想象會有什么困難能讓他們放棄尊嚴和人格。
但當陳桂林沖出廠門的時候,他憤怒的目光,卻是仿佛一頭重傷瀕死的野獸。
他和張小菊之間,是一個在這個年代似乎已經爛熟的故事。一個努力出國的女人,一個安于現狀的男人。女人出國一年后,國內的男人便收到了一份郵寄的離婚協議書。
縱使再不甘心,男人也只有簽下了這份協議。可是誰會想到,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那個女人,竟然還敢回來面對他。
可就在陳桂林的目光,落在大門旁樹蔭下,那個穿著藍白校服身影上的一瞬間,他的憤怒和怨恨仿佛突然不翼而飛了。
“小元!”陳桂林露出笑容來,向著陳小元招了招手,女兒乖巧的向他跑了過去。
“鋼琴課上完了?”陳桂林摸著她的頭問道。
“上完了,媽還帶我去鹿鳴春吃了飯!”
鹿鳴春飯店是遼菜的發源地,放眼全盛京,再找不出比鹿鳴春更有檔次的飲食場所了。不僅是對于陳小元來說,對盛京城里90%的人來說,都不是輕易能夠去的起的地方。
陳小元興致勃勃的向陳桂林描述著她在盛京最著名的鹿鳴春飯店的見聞,如果換個人聽,非得把口水流成瀑布不可。
可陳桂林卻實在是沒有心情去聽她描述他從來沒去過的鹿鳴春里的見聞,只是用眼神默然的看著張小菊。
“你為什么還回來。”陳桂林壓抑著憤怒和委屈,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死死的盯著張小菊的雙眼。
“我回來,是想接小元去美國。”張小菊躲閃著陳桂林的目光,低下頭,但語調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戴夫同意我把小元帶到美國去,她在那里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成年了之后還可以在美國入籍。這對小元有好處,我還是小元的媽,當然希望她以后的生活能幸福。”
“小元現在就很幸福。”陳桂林那雙有力的手緊緊攥著,壓抑憤怒對他來說實在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在這里連一次鹿鳴春都去不起也叫幸福嗎?”張小菊終于有勇氣抬起了頭來:“美國比中國發達不知道多少倍,只有在美國,對小元才是最好的。”
“所以你為了留在美國,就把我們父女給拋下了!”陳桂林怒目圓睜,終于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大聲的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