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復雜,我一個人生活,比同齡人來的穩重,鮮少會像剛剛那樣落荒而逃。原因不必細想,一加一等于二一樣自然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在躲她。這是出于本能的逃避。
她喜歡我,我心知肚明。我不喜歡她,所以不希望自己的無心之舉橫生不必要的枝節,反倒好心辦壞事。
那裴雁來呢?
我心頭一緊,握住包帶的手指忍不住都有些泛白。
他也在躲我?
但這個設想只在我腦海里停留了一瞬,旋即又被我一桿揮出去。
我多多少少也算看清冰山一角。這家伙是個心眼比蜂窩還多,城府比渤海還深的影帝,如果真覺得我做的過火,他沒必要點破后還放任我的肆意妄為。
更何況……
我不想承認,但我確實還不夠格做擾動這池深潭的魚。
期末考試考了三天,裴雁來一次都沒出現。
最后一場結束,我心不在焉地晃出校門,隨便一掃,卻看到了倚在陌生車旁的我媽。
明艷又可愛,而我只部分遺傳了她的硬件。
她今天穿著一身格外顯曲線的毛衣裙,外面搭著一件中長款的磚紅色呢子大衣,質感很好,在一群灰撲撲的家長里格外扎眼。
幾十年如一日。我媽過了年三十八歲,但本質上仍舊是浪漫又天真的少女。
她全然不顧路人投過來的微妙眼神,熱切地捧著我的臉,對著兩頰就是一通狂親,邊親還邊念叨著什么小寶貝,小心肝之類的肉麻話,所過之處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她的懷抱陌生,我有些不適。我下意識想往后撤一步,但最后還是生生忍住這種條件反射,像在吞食最不喜歡的鈣片一樣,暗自囫圇消化下去。
我硬著頭皮等她結束這半長不長的重逢routine,率先打開了車后座的門坐了進去。
上車之后的第一句,是我問她:“這次回來多久?”
我掐指算了算,竟然有十一個月沒見過她了。
她似乎是想抽一根煙,但是車里沒放,于是掏出了一粒草莓薄荷糖扔進嘴里,踩了油門:“我交了新男友,是本地人,我們相處得很不錯。所以我大概率會留在這兒,”她頓了頓,像在思考:“很長一段時間。”
窗外,向后飛馳著后退的一盞盞路燈飛速從我視線中劃過,明亮轉瞬即逝。
我喉嚨有些發澀,輕咳了兩聲也沒覺著爽利:“哦。這車新買的?那你還回……回家住嗎?”
媽的。
“家”這個字眼是誰他媽發明的,這樣難以啟齒,怎么叫人說得出口。
“你不知道嗎?車半年之前我就買了。對了,我還想跟你商量呢。”她心情不錯,還在哼著最近流行的新歌:“我和他說好要住在一起的。你也是都快成年的孩子了,需要自己的空間,我突然回去住你會不習慣的吧?”
我突然覺著有什么東西堵住了嗓子,像是寒風遲來,這才劃破了喉管的嫩肉,溢出溫熱而粘膩的血。
她還在繼續說些什么,大抵是問我想吃什么,今晚她請客,讓我敞開了吃,像她的親密朋友那樣。
可我好像突然得了聽力或是什么理解障礙,半個字都入不了耳朵。
知道什么是雪上加霜嗎?
這就是。
我嘴上胡亂應著她的話,手上卻從兜里掏出了手機。
人在失意的時候大抵都想找點兒什么虛妄又美好的玩意兒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