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周六一早,準時坐進停在家門口的車。
司機一路沉默寡言,我在后座瞇了一會兒,到港口是中午十一點。
打開車門,腥咸的海風灌進鼻腔,我的衣擺迎風被吹得獵獵作響。
“祝您度過愉快的周末。”司機臨走前說。
一艘高級漁船停在岸邊,船頭站著。
我幾乎是奔向目的地。
離得越近,裴雁來的身影清晰可辨。在律所里西裝革履是日常,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穿私服。初春,海邊溫度不算高。灰黑色夾克拉鏈開著,露出里面同色系的高領薄毛衣,他撐著圍欄,額前碎發被海風吹得凌亂。
真他媽像是時空穿越,我差點兒分不清今夕何夕。
梁心和郁行野已經站在船頭,身側放著釣竿,正和大概船長之類的人說些什么。看見我來,梁心揚手,說:“歡迎。”
我頷首以對,算是打了招呼。
動靜驚動裴雁來,他側過臉,投來視線。我走到他面前,笨拙又干癟:“裴律。”
他似乎對我的出現并不意外——至少從臉上,我看不出多余的情緒。
裴雁來手插在兜里,目光盡頭又落上海面。在晴天白日里,海是碧波白浪,近岸處水面清澈,寄居蟹類和小銀魚來了又走。
“好不容易有雙休,”他問:“怎么不去探病。”
意料之外的回應。
色令智昏,我將將回神,差點脫口而出:“想來看……”你。
當然是來看你。
說出來會怎樣?他總不能把我趕走。像饞瘋了的狗看見肉,有一瞬間我甚至狂妄地這樣想。
不可以。冷靜一點,林小山,他做得出來。
裴雁來眼睛顏色淺淡,不帶笑的時候,冷漠如有實質。他看我,我立刻垂頭避開視線,慫地改口。
“……想來看海,我以前沒見過。而且老胡的情況也暫時穩定,他家人都在,我幫不上什么忙。”
鐵鏈圍欄上撲哧撲哧落了只麻雀,灰撲撲地撞上來,裴雁來動作慶輕柔地探出手,揮手時卻揮得無情,鳥被驚到,啾啾叫著逃之夭夭。
“這樣。”他說。
我還正心虛,生怕又在哪兒露出馬腳,他倒好,一個語氣詞沒了下文。
松口氣的同時也覺得不公,可感情不就是這么個玩意兒,如果一定要把心放在天平上稱重,我可能會迎來與裴雁來的對壘中,此生唯一一次壓倒性勝利。
不值得驕傲,悲情倒是有余。
尖銳的口哨聲從船頭響起。
我抬頭,是梁心。影帝是武行出身,礦泉水瓶在他手里像馬戲團里小丑的道具,空中旋轉兩周半,又穩穩落回掌心。
“船上還有東西要準備,你們再等一會兒。接著。”
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距離,我下意識敞開懷——三分。
“謝了。”
話音剛落,又飛過來一次性的塑料杯,我哎了一聲,沒來及伸手接。但杯子沒落地,裴雁來抓住了。
他隨手拋進我懷里。
杯子一摞有四個,我不明所以地拆開,先倒了半杯水,想遞給裴雁來。
但還沒來及遞出去,他就像能未卜先知,說,“不用,我不渴。”
“……”想罵他自戀都罵不出口,畢竟也沒冤枉我。
杯子舉在身側,我突然想起什么,脫口問:“四個杯子。一共來了多少人?”
“二加四,”裴雁來似乎有點兒無語:“……你算一算。”
二加四等于六,六個,這種加減法我還是可以心算的:“那還有兩……”
我耳側忽然一涼,說了半句就戛然而止。
遠處很快傳來驚呼,此刻格外清晰傳到我這兒。
“哎——寶貝兒,我線呢?我草,怎么沒甩出去,掛哪兒了啊?你幫我看……”
“shit!gavin!你快松手啊!別他媽拽啦!”
“怎么了?怎么了啊?我看看……我靠!”
我尚且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剛想回頭,左耳耳垂后知后覺陣陣牽拉的脹痛。
杯里的水突兀地落了紅,很快洇開一團類香煙漫開的形狀,像鋼筆漏的紅墨水。
右手一摸,指腹殘留粘稠的,溫熱的液體。
——是血。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