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一直扒住我的手,很用力,又流出眼淚來。我蹲下,隨手抽出幾張紙遞過去,“擦擦吧。”
他只搖頭:“禿哥,我,我姥爺,我姥爺沒了。”
如果不是我,是別人,聽到他這么說或許會覺得唏噓。人離世了,你才改口叫姥爺,說什么都嫌晚。
但我了解耿一直,事情不會這么簡單。
“什么意思?”人多眼雜,我壓低聲音:“你姥爺?”
耿一直哭得沒上過來氣兒,神情與其說是悲愴,不如說是迷茫。他看著我,半天才磕磕巴巴把話說全。
“他,他真是我姥爺……”耿一直眼瞪得很大,目光卻呆滯:“我媽,是我親媽。”
草。我草。
驚天霹靂。
別說耿一直本人,我聽了都要傻。
老人已經被推走了,想也知道這個場合這個狀態不宜多談。
他走路踉踉蹌蹌,我架著才給送上車,臨行前,他眼巴巴看著我,我心軟是常態,于是放棄全勤獎,請了周五的假,陪他回去應付親戚。
按習俗要停靈三天,遺體告別的早上,等到耿一直情緒平復下來,我才弄清楚這場天大烏龍的始末。
耿一直父母早年相戀,卻由于經濟條件相差過大遭他姥爺反對。他媽很有魄力,決定逃家私奔,但她孕期里,耿父卻在外面和一無所知的火車女乘務員有了曖昧。八個月時丑聞曝光,她受刺激早產并患嚴重的產后抑郁,最后鬧得滿地雞毛,孩子留給耿父,她獨身回了首都。
姥爺在耿一直九歲時才知道他的存在,當即便道,如果耿母不把孩子找回來,家產一分她都落不到。耿母于是找到耿父,但耿父貪欲頓生,直言,想要孩子,可以,但咱倆得復婚,婚前協議里我的份額不能少。
耿一直他媽媽是個狠人,咬著牙點頭同意。兩人已經沒有感情,但還有點良心,怕耿一直被刺激,把事兒瞞得滴水不漏,才導致耿一直從小到大都以為親媽是后媽,姥爺不是姥爺。
直到姥爺病逝前回光返照,頭腦清醒口齒清晰地把真相坦白,當時耿母就在旁邊,默不作聲地流了幾滴眼淚。
事情到這個地步,耿一直還有什么不明白。
故事很碎片,但不影響我聽得目瞪口呆。
遺體告別的環節還沒溝通好,殯儀館a廳門口,耿母和一眾親戚仍在和工作人員交涉。我和耿一直躲在建筑的拐角,這里人少偏僻,他抽煙,我就默默看著。
看了一陣,我問:“你有什么打算?”
他和他父親平時關系更好,這我知道。所以假象被殘忍剝開后,他又該如何自處。
耿一直咂摸兩下煙嘴,煙過肺,從鼻子里沖出來:“禿禿,說實話,我本來對她家的家產完全不感冒,那些七大姨八大舅盯我、找我茬,我都覺得他媽的很沒勁。但是現在……”
“改主意了?”
“老爺子死前說,他很看重我,還囑托我別讓他失望。”耿一直揉了把臉:“我胸無大志你是知道的,可他這么一說……”他嘖一聲:“我他娘的突然就,突然就想發奮一下了。”
我心緒復雜:“我以為你沒那么看重血緣關系。”
他苦笑。
我幾乎沒見過他這幅表情,似乎從昨晚開始,他褪了層皮,人還是那個人,但又不完全一樣了。
“挺離譜的。”耿一直耷拉著腦袋,把煙屁股按在墻根上:“這幾個月我真處出感情來了。”
熱量沉寂,落了一角灰。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遺體告別廳門口的人潮開始涌動,我正想叫耿一直一起過去,建筑拐角背后卻突然走出個人。
與其說被嚇到,不如說后悔在這兒說這些。耿一直家里的總總算丑聞,被人聽墻角不是好事。
可萬萬沒想到——